第三百五十五章 蹊径
题记:假酒案尽管还在发稿,但事实上已经结束,沈二蛋因为商标注册对亮酒怀恨在心,于是采购甲醇在河右省中江市找了个财迷心窍的家伙,阴差阳错,本是想搞臭亮酒品牌,但最好致死数十人。李锋芒与王朝军仍旧被困在河左省,这雪时断时续,高速路不通,省道不敢走,无奈他开始策划下一步的报道,这个拖了好久的事情,他开始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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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就简单吃了一口,已经腊月二十,如果在老家山村,空气里都该是年的味道,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李锋芒只感觉冷清,街上行人稀少,所在宾馆楼下的一溜饭店就一家开门,还是卖羊肉汤的。
这是一个新兴城市,附近的牧民在这个城市居住的房子占多半,临近春节,他们大多回自己草原上的家了,饭店老板说过完年就都回来了,但春夏两季,这个小城基本就是空城。
下午四点多,王朝军写出草稿,李锋芒修改完后给吴杰打了个电话,沈二蛋依旧一言不发,但他的爪牙们开始陆续招供,另外那个甲醇合成厂的厂长也将情况如实讲述,运输甲醇的司机们也都还原甲醇到河右省的过程,签字画押。
吴杰到这个案子就是查假酒案的线索,所谓并案侦查他只需证实这条,所以这方面的资料他都拿到了,于是李锋芒带王朝军去了趟B市公安局,在允许的范围内,他查看了部分卷宗。
再返回酒店,他将细节补充,然后又改了一遍,想明天河左省的媒体大概就是胡搅蛮缠,这个稿子有理有据,应该是可以应对。
把这个稿子发回报社后,他俩实在不想吃羊肉了,于是买了两桶方便面,烧水泡面的时候,李锋芒接了个电话,然后心情就很瞬间沮丧——对方第一句就是:李记者,孩子被假疫苗害死的事情调查如何了?
近一年了,他没有放弃过深入调查的念头,但因为各方面的原因,一放再放,这个电话的问询他无言以对,但不能不说话,只好回答说这个事情很是复杂,但你要相信我李锋芒,一定会给夭折孩子一个交代。
对方叹了口气:李记者,我不是逼您,是看您采访受伤了问候一声,但不争气的是张嘴就问了自己的事情,我道歉,您保重。一年多了,我没拿对方的钱,不和解,就是在等您。
“我知道”,李锋芒说我也有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个事情我会从长计议,这不是承诺,但作为一名记者,我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弄清楚,请给我时间。
对方说我明白,打扰您了,愿您顺利。
王朝军看李锋芒挂了电话情绪不好,端过一碗泡好的面,他小心翼翼的问:李总,是什么样的稿子,让您如此沮丧?
接过泡面放到茶几上,李锋芒说朝军啊,我第一篇调查稿件是“假”辣椒面,后来暗访省城“假”出租,年年315都跟各种“假”作斗争,就说现在为这个“假”酒案跨越两省,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下真假两面,我总是站在真的这面,探身整理着假的那面。
叹口气,这不是洗衣服,揉搓揉搓,然后投几遍就都干净了,每一次打假都会牵扯出一串各种各样的人与问题,但这也不是让我沮丧的原因,而是电话里说的这个假似乎比真还真。
王朝军把一包榨菜撕开递给李锋芒:李总,我能帮你吗?
突然觉着眼前一亮,李锋芒猛然站起来,双手拍了一下:好主意,好,王朝军,你很好。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朝军憨憨的笑了下:李总,我,我什么好?什么主意好?
搓搓手,李锋芒伸手从王朝军手里拿过那袋榨菜,一股脑都倒进了泡面里,然后拉过椅子坐到王朝军对面:我先给你讲个事情,你听仔细,因为接下来我要跟你商量个重要的事情。
坐直身子王朝军说好的,李总,您吩咐,其实我很兴奋,因为我知道您是要安排一个重大采访。
点头说是,马上又摇头说不是,李锋芒说我从头说起吧,来,咱俩一边吃面一边聊。
说是边吃边聊,但李锋芒根本没有动那碗泡面,王朝军也没动,而是拿起茶几上的烟递过去,点着一根李锋芒说:这个是事情是从非典那年开始的。
两年前我爱人在咱们省城一个公司上班,这个叫北方长青的公司研发也代售疫苗,董事长叫萧娜娜,是我岳母的大学同班同学。
非典前我爱人被公司送去国外学习,我很是感恩戴德,由于非典爆发,原定半年的学习,最后一年多才回来,这部分的费用都是北方长青公司支付的,但回来后没多久,我爱人就辞职了——她没跟我商量,由此我开始有所猜疑这个公司里发生了什么。
其实,非典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你不是说一直关注我的采访吗,在非典时期,我一直在最前沿,在非典发展爆发最恐怖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对付非典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研制疫苗。
王朝军说您的《非典日记》我看了好几遍,我就是非典结束后,咱们晚报人事大变动时期加入《河右晚报》的。
点头,李锋芒抽一口烟陷入回忆:那时候我经常会参加一些医疗专家的研讨会,与会的专家都能达成一致,要根除非典,除了改善卫生环境、完善隔离消毒制度等应急措施外,最根本的手段就是成功研制出预防非典疫苗,而疫苗的研制又是一项复杂而艰巨的过程。
我是学医的出身,知道疫苗研究不是一蹴而就,但在很多机构开始研制非典疫苗这个过程里,某些非典疫苗的报道,或出于故意,或出于无知,或偷换概念、曲解原意,或混淆概念、四舍五入,于是“试剂”就成了“疫苗”,“动物测试”、“临床研究”就成了“产品问世”,“有望”被放大,“风险”被忽略
叹口气,李锋芒说我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所以从非典报道组成立到解散,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写过一个字的“疫苗”。这是常识,所以包括萧娜娜公司在内的很多医疗机构提出自己研制出非典疫苗,我不信,当时因为我在省里是“采访非典第一人”,省委书记都天天关注我的报道,有些医疗机构就免费让我注射所谓非典疫苗,但从自己所学的知识来判断,我坚决不注射,最可怕的是注射过这个疫苗的效果,没来及判断非典就消失了。
我记得,那时候国内某着名的防控专家对所谓非典疫苗提出过质疑,这个专家提出非典疫苗研制出来已经没了病人,对疫苗研制存疑,只是这个质疑很快淹没在各种庆功与总结中。
王朝军很用心听着,突然说李总,我需要做个笔记吗?
摇摇头李锋芒说不用,你先听我说完:
非典结束后,这个所谓非典疫苗就销声匿迹,但我有个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了几位注射过非典疫苗人的情况,这个事情我关注了不到两个月,咱们晚报管理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朝军,这个你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当时已经铁了心要离开。
啊了一声,王朝军又笑了,您还是没舍得走,要不然没有今天。
“是啊”,李锋芒又拿起一根烟:世事难料,向左走向右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想最终我们都在走正确的路,或者没有办法回去,只能自己骗自己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当时《周末》的副总编亲自到龙脊市跟我谈的,我也答应了,后来温青云老总一再挽留,我是真舍不得咱们晚报,所以考虑再三,就留下了。由于这个事情耽搁,我那个笔记本里的记录就有了遗漏,当时记录的八个人当中,有三个怎么也直接联系不上了。
直到当年春节前,也就是去年的这时候,我得知这三个人中有一位离世,年仅二十二岁。其余两位都是股骨头坏死,这是非典患者大量使用激素的后遗症,他们俩怎么能发生这样的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王朝军张了张嘴,但怕打扰李锋芒的思路没说话,李锋芒摆摆手你想问啥就问,这跟下一步交给你的任务有关系。
“如果是注射疫苗出的问题”,王朝军斟酌了下用词:我说的是如果,那么这三个人没有索赔吗?或者这个疫苗公司没有承担责任吗?
拍了下大腿,李锋芒说问得好!“我抽时间调查过,这三个人当时注射的疫苗都是北方长青公司的,就是我爱人此前在的那个疫苗公司,萧娜娜的公司。”
那么,我也想这个问题,我能查到,他们也该能查到,丢命的丢命,没有丢命也成了啥重活也不能干的人,为何一声不吭呢?
这些疫苗是托人找关系才拿到的——北方长青公司当时就声称这是刚研制的疫苗,尚处在实验阶段,看情况才上市。于是每个注射者都签署了一份合同,所有后果自负!
当时这个疫苗都成了人情世故中的最好礼物,但北方长青公司做的滴水不漏,每一个注射者都必须签署这份合同。
想起往事,李锋芒说我手里有一份这样的合同,因为调查此事我跟我爱人一年多不说话,甚至……
关于孩子的事情他没说下去,转而讲了下萧娜娜跟张文秀的关系,而且人家对自己也很好,李锋芒说:这个事情确实有很多蹊跷,但非典时期的混乱你也体验过,我就亲自去采访过一个父亲发烧,三个孩子不敢到跟前任其死亡的事件。
“只是”,李锋芒指了指手机:就在我准备放弃这个疫苗、就是北方长青公司的调查时,有俩孩子的家长找到我,他们的孩子接种常规乙肝疫苗、卡介苗,然后就出现各种病症,尽管到处求医问药,但这俩孩子还是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