鐶璣第86章 番外一：提灯女神竕崥跐茯

    《提灯女神》</p>

    “这是秘密,在灯火熄灭前，你不许告诉任何人。”</p>

    ——2020.9.14</p>

    疗养院病房比平时安静。</p>

    可能是因为隔壁床的患者转走了。</p>

    陈思记得那个病人身上长满了鳞片，灰绿色的,带着腥臭味，歪斜着生长，有些会戳进皮肤里，像甲沟炎一样扎出一片片红肿。那个病人总是去挠，疼得自己哇哇直叫，也让陈思不得安宁。症状全面恶化前，他老是双手呈爪状,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抓握什么东西。</p>

    陈思画了会儿画。</p>

    900,护士准时进来给他测体温，照例了问他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他年纪还小，长得俊，病情又没别人这么严重,所以护士跟他更亲密些。</p>

    “这是你画的画吗？”护士好奇地往他手里张望。</p>

    陈思连忙将画板捂起来。</p>

    护士略显失落地收回视线，又将隔壁床的被子、枕套等等全部收走。</p>

    她收拾的时候,床上掉下来许多鳞片。</p>

    护士强忍着厌恶把这些扫走了。</p>

    她离开后，陈思悄悄拿出自己藏的一块鳞片。</p>

    这块鳞片有咸腥味，毫无疑问是属于海洋生物的。</p>

    陈思隔壁病床的患者，长出了鳞片,鳃,脚蹼,变得有点像鱼人。</p>

    这里的医生说他也会变成这样。</p>

    陈思并不相信。</p>

    他到目前为止都好好的。</p>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确诊的。</p>

    这里的医生没有给他进行过任何抽血化验，张口就道出了他的症状——他经常梦见深海。</p>

    在自小上科学课的陈思看来,这甚至不能算是一种“症状”。</p>

    谁不做梦呢？</p>

    这里又是海滨城市,紧挨着大河入海口,他梦见海不是理所当然吗？</p>

    “你梦见的不仅是海吧。”</p>

    陈思看见窗外站着一个女人。</p>

    他的病房在七楼。</p>

    他睁大了眼睛，努力回忆窗户边上是不是有落脚点。</p>

    或许这是隔壁的病人，踩着空调外机走过来了。可是不对，陈思马上想到，这个欧式城堡似的疗养院根本没有“空调外机”，它看起来古典又神秘，并无太多现代科技的影子。</p>

    窗外的女人，亚麻色卷发用白色绸带轻束着，自然垂落在肩头，她的双眸透碧，如一湖飘着藻荇的深水。</p>

    这是外国人吗？</p>

    陈思心中疑惑。</p>

    轮廓上有些像，但又不那么像，只能算是有异域风情。</p>

    她很漂亮，眼神慈和，让人生不起戒心。</p>

    “你忘了我吗？”女人有些惊讶。她以一种不太优雅，但很干练的姿势翻过窗户进来。</p>

    陈思费尽力气也回忆不起任何事情。</p>

    “这些梦确实会对你的记忆力产生影响。”女人微笑道，“我叫南丁格尔，是疗养院的院长。”</p>

    “你不是。楼下挂了院长的照片，是个五十多岁的秃ding男人。”</p>

    “那是名誉院长。”南丁格尔眨了眨眼。</p>

    陈思并不相信她。</p>

    “你要翻窗进自己的疗养院吗？”</p>

    南丁格尔美丽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困扰：“让他们见到我不太好。”</p>

    陈思琢磨了很久，仍不明白“不太好”是指什么。</p>

    “南丁格尔是个外国护士的名字。”他说。</p>

    “这是提灯女神的意思。”南丁格尔走到陈思身边，拿起他的画，表情凝滞了一会儿。</p>

    他的画是灰黑色的，线条杂乱，织缠在一起，就像孩童的乱涂乱画。</p>

    “还给我！”陈思把画抢回来。</p>

    南丁格尔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这是你的梦吗？”</p>

    “不关你的事。”陈思冷冷道。</p>

    这正是陈思的梦。</p>

    他不仅梦见了深海，还梦见深海里的一座城池。</p>

    这梦要说清晰，倒也不清晰。</p>

    它就像这幅画一样杂乱不明，就算梦见过一万次，陈思也无法准确地回忆起它的样子。但他可以肯定，梦里的深海一定存在某种庞然可怖的东西，让他每次都在疯狂中惊醒。</p>

    “你有……你有梦见过人吗？”南丁格尔犹豫着问。</p>

    她看起来很干练，不是那种说话吞吞吐吐的。</p>

    “没有。”陈思一口否认。</p>

    “只是这些？”南丁格尔指了指他的画。</p>

    “对，有什么问题吗？”陈思把头扭向一边，“对了，你说你是疗养院的院长，那你能告诉我我患了什么病吗？”</p>

    南丁格尔彷佛在思考，陈思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话，于是又重复一遍：“我得了什么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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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基因方面的……病变。”南丁格尔用犹疑的口气说道。</p>

    陈思开始起鸡皮疙瘩了。</p>

    “我会像隔壁床那个人一样，变成鱼人？”</p>

    “不一定。”南丁格尔的话让他松了口气，很快又提起，“也可能是蛙人。”</p>

    “……”</p>

    南丁格尔又回到窗边，略带遗憾地走了。</p>

    陈思疑惑地看着跑到她消失的窗户边，外面什么都没有。</p>

    遥远的山坡上笼罩着雾霭，远处是透彻的天空，海浪的声音穿过这片密林传来，像某种空灵的呼唤。</p>

    晚餐时，陈思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护士。</p>

    “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南丁格尔的院长？”</p>

    护士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p>

    “她真是这儿的院长？”陈思比她更加惊讶。</p>

    “是啊，她是疗养院的第一任院长。”护士点点头，在他的床头柜旁边坐下，“我们疗养院已经有近三十年历史了。三十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次大海啸，死了很多人，目击者也纷纷罹患深海症，他们渐渐长出鱼鳞或者蛙皮，变成海洋生物的样子……”</p>

    “像我一样。”</p>

    护士默默点头：“目击者的后代也产生了类似的症状，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基因变异。这座疗养院正是为了收容深海症患者而建立的，创始人南丁格尔是这一领域的专家，治好过很多有类似症状的人。”</p>

    陈思有些惊讶：“有谁康复过吗？”</p>

    自从他住院以来，隔壁床换了好几个病人。从未听说过有人康复了，最后他们都是被束缚服绑走的，陈思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p>

    “……这……在南丁格尔院长那时候，还是有人康复的。基因病变很难治愈，我们也无法做出保障，不过只要你按时吃药，症状肯定会有缓解……”</p>

    护士又开始说些安慰的话。</p>

    陈思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p>

    南丁格尔是疗养院的第一任院长，而疗养院建立于30年前。</p>

    她至少有四五十岁。</p>

    可她看起来就像20岁那么年轻。</p>

    或许是保养得比较好？</p>

    护士走后，陈思爬上了病床。</p>

    被子上有股澹澹的消毒水的味道，外面冷风从窗边穿过，发出呜呜嗖嗖的叫声，这些叠加在一起，竟然还有些助眠。</p>

    陈思慢慢睡着了。</p>

    他梦见深海。</p>

    缓，慢，荡，漾，的，海水。</p>

    光照迷离。</p>

    也许因为是梦，他心中并不惧怕，甚至还想去触碰深海之底的东西。</p>

    是的，虽然看不见，但他敢肯定海底有东西。</p>

    有庞然之躯，有残破之翼，有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彷佛能够凝结为实质的恐怖震慑力。</p>

    也许不是因为太暗，他看不见她。</p>

    而是因为他太渺小了，无法接近那样的存在。</p>

    不知下潜了多久，他依然离最深处有很远很远。</p>

    忽然，在一阵剧痛中，陈思醒了过来。</p>

    他眼前有一张美丽的女性面孔。</p>

    “你睡得很熟。”对方看着他温柔地说。</p>

    ……</p>

    陈思怔忪了一会儿。</p>

    “南丁格尔？”</p>

    他慢慢回过神来。</p>

    刚才南丁格尔把他敲醒了。</p>

    天还没亮，房间里有一隅温暖的光彩，是从南丁格尔手里散发出来的。</p>

    她提着一盏灯，亚麻色长发折射出澹金的光泽。</p>

    那盏灯的罩子是复古黑铁质地的，火焰的光芒很迷离，就像被水波折射过一般，不停摇晃，不停荡漾。</p>

    “这是……”陈思伸出手，不由地想要触碰这盏灯。</p>

    “这是圣物。”南丁格尔把灯火拿远。</p>

    陈思的手刚刚有一瞬间接近了火光。</p>

    但是很奇妙，那火光并不热，反倒有一丝寒凉。</p>

    “圣物？“陈思觉得好笑，“你是什么人啊，基督徒吗？”</p>

    “不是基督徒，但也是信徒。”</p>

    南丁格尔充满深意地看了他一眼。</p>

    “时候差不多到了……”</p>

    她把灯提过陈思头ding，陈思觉得有股寒气从天灵盖钻了进去，他不由打了个哆嗦。</p>

    “你做什么？”他恼火道。</p>

    南丁格尔把灯拿下来。</p>

    火光熄灭了。</p>

    有一缕蓝色烟气从灯芯冒出来。</p>

    “你想成为信徒吗？”南丁格尔微笑道。</p>

    陈思想要质问她，一张口却打了个困倦的哈欠。</p>

    他听见南丁格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记着，紧跟火光往下沉，不管遇上什么都不要停。一直到最底下，最深处，最冰冷的地方。去往神那里吧。”</p>

    去往神那里吧。</p>

    这句话的回音很漫长。</p>

    陈思又睡了过去。</p>

    他梦见了深海。</p>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眼前有一撮小小的火苗。</p>

    这是梦，他也不愿去想“为什么海里会有火”这样的问题。</p>

    随着火往下潜，他抵达了以前从未抵达过的地方，看见了以前从未看见过的“事物”。那下方有一座无法用语形容的庞大城池，四周都静静匍匐着庞然巨兽，它们都像倒放的海葵一般，从身子里延展出灰黑色的长须，这些巨兽拱卫的正中央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p>

    灯火还在下潜。</p>

    朝着最黑暗的地方。</p>

    有种莫名的冲动在驱使陈思接近它。</p>

    越来越近了。</p>

    水压大到极点，然后突然消失。</p>

    轻松又虚无的快乐没过了陈思的意志。</p>

    他闭上眼，畅快地在水下漂流。</p>

    有温柔的触感贴近了他，在他嵴背上盘旋。</p>

    不是怪物的触须，而是……而是像女人的手指一样，纤细又温暖的触感。</p>

    这是什么啊？</p>

    陈思睁开眼，火光为他照亮眼前的一切。</p>

    ……</p>

    “那个病人怎么了？”新住进来的女孩问护士。</p>

    “他疯了。”</p>

    护士看了一眼旁边的病床。</p>

    两个强壮的护工正给病人穿上束缚套，把他从病床边扛走。</p>

    女孩看见他病床上的卡片写着名字——“陈思”。</p>

    “他的病情恶化了。”护士漠然从病床下扫出一堆鳞片。</p>

    女孩露出嫌恶的表情吗，转而又开始惶恐：“我不会变成这样吧？”</p>

    “我们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治愈。”护士摇了摇头，熟练地告诉女孩，“不过只要你按时吃药，症状肯定会有缓解。”</p>

    女孩稍微松了口气。</p>

    她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收拾了一些东西放进床头柜里。</p>

    柜子里放着许多画。</p>

    大部分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只是些杂乱的线条，唯有一张似乎有具象，有点……有点像个女人的脸？这幅画特别奇妙，让人过目难忘，有种疯狂又充满艺术气息的感觉。虽然女孩不怎么懂艺术，但她还是被吸引了。</p>

    “这些是……”女孩忍不住问。</p>

    护士看见她手里这些画，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他发疯后画的。”</p>

    女孩点点头。</p>

    “他画得不差呢。”</p>

    “不差？”护士瞅了一眼这些乱七八糟的画，“你也疯了吗？”</p>

    “据说最好的艺术家都是疯子。”女孩说。</p>

    护士不解地摇头。</p>

    “啊！啊啊！！！”那个穿着束缚服的病人突然挣脱了两个健壮的护工，朝着女孩扑了过来，“给我！还给我！把那个还给我！！”</p>

    他尖声叫着，面部扭曲，眼睛里流出一股浓绿色的黏液。</p>

    女孩惊恐地后仰，手中的画散落一地。</p>

    那个病人牢牢压着她的身上，像一块沉重的石头。</p>

    护工们紧急扑上来给病人注射镇定剂。</p>

    他逐渐安静下来，双手呈爪状，彷佛想紧攥住什么。</p>

    “去往神那里吧。”在接近女孩时，他嘶哑又清晰地说道，“去往神那里吧！去往神那里吧！”</p>

    女孩尖叫着躲避。</p>

    镇定剂渐渐生效，病人失去反抗之力。</p>

    女孩怔忪地看着他被护士和护工们架走。</p>

    病房里冷飕飕的。</p>

    窗外有一道柔和的视线在注视她。</p>

    今夜，这间病房会再次点亮引路的灯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