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
不解,乔箬看着他,认真道:「若有朝一日,我的头飞了出去,回来之后找不到了身子,三天之后,我便死了。」
她说:「袁郎,届时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我的身子。」
袁晋珩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用飞头术了。」
是的,袁郎希望她是普通人,乔箬知道。
从她来到他身边,就活成了一个市井之人,连杏花村都万物复苏,恢复生气。
她们也要活在烟火气之中,要吃五谷杂粮,穿衣保暖,要穿鞋子,更要好好过日子。
可是不久之后,袁晋珩被赵王所压,关入王宫地牢。
他们说,赵王让他交出「飞头将军」。
袁晋珩不愿,说世上从来没有飞头将军。
赵王说:「我要你夫人乔氏。」
袁晋珩笑了:「我的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恕难从命。」
赵王说:「她只需为孤去魏王宫杀一人,我便放你出来,再不提飞头将军之事。」
这样的要求,袁晋珩仍是拒绝了,赵王愤怒,要杀他。
乔箬杀心又起,但她想到袁晋珩,他宁愿反抗赵王失去性命,也只愿她是个普通妇人。
乔箬笑了,落泪了,她对人说:「告诉赵王,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
乔箬找不到自己的身子了。
在她答应了赵王的条件,飞头千里去魏王宫杀了人,回来之后,袁府上下却关了大门。
她的脑袋在府里飞来飞去,焦急万分。
府里刀林剑雨,齐刷刷地向她飞射。
她看到远处站着的袁晋珩,从容指挥,神情冷漠如霜。
「袁郎,赵王放你出来了?」
乔箬喃喃地看着他,却见他一脸的厌恶,俊朗的脸上,是她不熟悉的陌生、阴狠。
他说:「乔箬,你的身体已经被我烧了,你去死吧。」
万箭穿头,剜心之痛。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她的袁郎早就对她深恶痛绝,他一直在骗她。
乔箬的脑袋在袁府哭了一天一夜,泣声如地狱恶鬼。
夜里狂风呼啸,杏树下,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咬断了树木,满脸的鲜血,眦目欲裂。
「袁晋珩!袁晋珩!你骗了我!」
一声声哀嚎,毛骨悚然地回荡在府里。
除了西阁院,她哪儿也去不了,袁晋珩在府里上下涂满了赤符之水。
那一夜袁府上下沉浸在地狱之中,恶鬼般的哭声响彻府邸,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第二天清晨,风停了,很久之后,才有武官装着胆子上前。
杏树下,树叶残花满地,浮沉之中,灰头土脸的一颗脑袋,瞪着眼睛,青面獠牙,面容扭曲。
一片杏花瓣,飘零落地,落在脑袋上。
武官用剑拨弄了下,回去禀报袁晋珩:「大人,气绝了,就地掩埋吗?」
袁晋珩在书房练字,神情愣怔了一秒,他的纸上写了两句诗,有泪染湿一块字迹。
我出东游门,邂逅承清尘。
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
他说:「扔到南岗坟地埋了吧。」
荒郊,南岗坟地。
袁府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地挖了个坑,将那颗脑袋扔了进去,跺平了地面。
半夜过后,乌鸦怪叫,阴森森的野外有鬼火蔓延。
踏平的土里,慢慢开始有动静,乔箬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灰头土脸,模糊一片,狰狞如恶鬼。
飞头獠子,三日断头死。
可他们又怎会知道,她已经不是普通的飞头蛮了。
杏花村里,同类相食,杏花村外,杀人如麻。
落头氏已经灭族了,如今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飞头蛮。
一颗脑袋在半空中游走,虽然还活着,但很虚弱,四处漂泊,找不到身子,无处安身,早晚还是要死的。
头颅飞过乱坟岗,飞过荒野,飞过了无人烟的树林,最后经过了一个安静的小村庄——山霞村。
夜深人静,头颅在村子里穿梭,透过窗口,挨家挨户地找。
那双怨毒的眼睛,流着血,瞄来瞄去,终于在一户人家里,找到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那胖妇人与丈夫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睡得像个猪。
乔箬眯了眯眼睛,盯着她的肚子:「袁晋珩,你可千万别死,你要长命百岁,等我投胎回来。」
头颅飞过窗子,朝着孕妇圆滚滚的肚子,化作一阵黑烟,一缕缕地钻了进去。
十月怀胎正辛苦,哪知腹中是妖魔。
妇人睡得正香,肚子疼了下,同时做了个梦,梦到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粉雕玉琢地冲她笑。
可是下一秒,女孩脸色乌青,尖牙利齿,冲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2节 飞头将军
我叫王知秋,我收了一只飞头獠子入册。
从那以后,我心情不佳,一个月没有开店,在家里躺了尸。
我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在身边哭丧,凄凄惨惨。
「我滴个姑奶奶啊,你睁开眼看一看,瞧一瞧,你还有什么没安排好……」
那人还伸出手试探我的鼻息。
我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别爱我,没结果,除非你能活过我。」
张大头喜极而泣:「我活你个鬼,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
他说:「姑奶奶,我以为你要睡到我老死。」
我说:「你放心,到那天我一定醒来给你送终。」
张大头咬牙道:「最后一只妖不入册,你敢睡?」
我伸出两根手指:「是两只。」
「飞头獠子收了,不是只剩一只魈了吗,怎么还有一只妖?」
「异妖录一百零七种妖,柳公说要凑个双数,大笔一挥加了个名字。」
「......这么随便的吗?」
「对,老头子不讲武德。」
「最后一只妖叫什么?」
「连姜。」
我说完这个名字,总觉脸上有点凉,张大头跳了起来:「卧槽,卧槽!你哭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没哭,我沙眼了而已。」
张大头难得地没拆穿我,坐在了我旁边:「姑奶奶,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胤都公主钟离婳?」
「谁告诉你的?」
「猜的。」
「你以后少看我的笔记,尊重个人隐私。」
「……我不看那些东西,怎么帮你捉妖。」
「说得也是。」
张大头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你当时跟胤都的大祭司慕容昭有婚约,但是又看上了他的徒弟连姜,然后你们俩苟且,给慕容戴了绿帽子,慕容一怒之下把连姜给投河喂鱼了,连姜变成了妖,你为了还能见到他,揣着异妖册活到现在......」
我勒住了他的脖子:「你死于话多。」
从那以后,张大头就跟得了魔障一样,天天在我面前开发脑洞,什么样的剧情都被他想出来了,有一次居然说:「慕容昭是不是不行,所以你看上了连姜......」
我的脸黑了:「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是啊,古玩店没生意,每天就想听点八卦。」
「你想不想知道飞头獠子的情史?」
「想。」
他有些兴奋,凑到我面前:「那个獠子后来怎么了?」
我带他去了孽镜台,调到了彘子的频道,一脚将他踹了进去。
然后抓了把瓜子,通过镜台追剧。
……
十里杏花村。
是孟彘子出生的地方。
村子从前是个废村,很多年前这里住着一群吃人的妖怪——落头氏。
但是那也只是传闻,毕竟没有人亲眼看到过。
杏花村是个很美的地方,青山绿水,篱笆绿萝,村口还有一棵歪脖子杏树。
躲避战乱的逃荒者,满心欢喜地住了下来,彘子的爹娘便是如此。
他今年十岁,家里有三个姐姐,都是容貌清秀的姑娘家。
家里很穷,但爹娘和姐姐们都很疼他,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一口吃食喂饱了他。
彘子本就样貌端正,又因衣食无忧,面色红润,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
村口那棵歪脖子杏树,是他平时最爱玩耍的地方。
不知何时,杏树下出现一个光着脚的小女孩,女孩大约跟他同岁,长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极是漂亮。
女孩说她叫阿乔,是从很远的山霞村来的。
山霞村很穷,而且人吃人,她的爹娘就被人吃了,她一个人逃了出来,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彘子从家里拿了一块饼给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仍是不相信:「人怎么会吃人呢?我不信。」
「真的,田里有蝗虫,吃光了庄稼,我们就只好吃蝗虫,蝗虫汁是绿色的,苦得很,咽不下去,而且吃啊吃啊吃出了瘟疫,到处都是死人,饿得受不了了,就有人吃死人。」
阿乔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饼,噎得难受:「死人不好吃,还传染瘟疫,他们就把主意打到活人身上了,先是吃小孩,易子而食,小孩吃光了就吃大人。」
彘子目瞪口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还好,还好我们这儿没有闹蝗虫。」
「那可不一定。」
阿乔眯着眼睛看他,眼中含笑,意味深长:「蝗虫会飞的,指不定明天就飞来了。」
一语成谶。
蝗虫真的飞来了杏花村,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像一群妖魔鬼怪,吃光了地里所有的庄稼,卷得地面渣都不剩,荒芜一片。
哭天喊地,但日子总要过,勒紧了裤腰带,但凡能吃的东西都往嘴里送,连村口的杏花树都无法避免,树皮都被剥光,秃秃的,像一具骸骨。
阿乔离开了,走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彘子,你要小心点,很快就会人吃人了,他们会先吃小孩子的。」
「你,你胡说!」
「我不会骗你的。」
阿乔歪着脑袋,一脸担忧:「你给过我一个饼,所以我好心提醒你,说不定你爹娘已经磨好了刀,准备对你们下手了。」
「你胡说!你胡说!」
彘子陷入了恐慌,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可到了家门口,脚已经开始发抖,不敢进去了。
「彘子,愣着干吗?快进来。」
面黄肌瘦的二姐姐拉着他进了屋子,简陋的桌子上,有一碗寡淡的映得出人影的米汤。
二姐对他道:「爹娘和大姐一起翻山去挖野菜了,但愿明天能有野菜糊糊吃。」
彘子喝完了米汤,松了口气。
第二天醒来,是在一阵浓郁肉香中馋醒的,鞋子也没来得及穿,跑到外屋,看到的是桌子上一盆烧肉。
娘亲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挖到野菜,但是我们猎了一头鹿。」
那段时间,一日三餐,餐餐有肉汤,顿顿有烧鹿肉……彘子依依不舍地喝完了肉汤,舔了舔碗底,放在桌子上。
只是,大姐不见了,爹娘说送她去城里的林老爷家当丫鬟去了。
彘子有些想她。
过了一段时间,鹿肉吃完了,一家人又陷入了饥饿之中,喝了几日的清汤寡水,爹娘带着二姐上山打猎了。
当晚,他们又有了肉吃,但是二姐不见了。
爹娘说送她去找大姐了。
吃饱喝足的时候,彘子跑到村子口的杏树下,躺着打了个盹,梦到了阿乔,阿乔张着嘴巴,一脸惊慌地告诉他:「彘子,彘子,下一个轮到你三姐了,你三姐过后,就轮到你了。」
轮到什么?去林老爷家当个书童吗?
「彘子,你回头看看,杏花村成了什么模样?」
彘子从梦中惊醒,回头看了看,篱笆绿萝的小村子不见了,处处焦土,房屋倒塌,野火蔓延。
路边面黄肌瘦的村里人,三五成群,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喉咙深深地咽下口水。
彘子惊慌失措,飞快地跑回了家,屋门一推开,冷不丁地被溅了一脸血。
躺在地上的是三姐,瞪着大大的眼睛,身上几个血窟窿。
拿刀的是爹爹。
彘子愣了几秒,在爹娘呼天喊地地拉他进屋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炼狱,被一盆热油淋了个遍。
鬼使神差,丧失了意识,丧失了一切理智,他夺下了爹爹手中的刀,狠狠地朝他捅了过去。
娘亲哭了,捅死了爹爹,他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一步一步,走向娘亲,毫不留情地挥去了刀子。
「彘子,你做什么!彘子......」
下地狱吧,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村子口,干枯如骸骨一般的杏树下,站着个女孩,容颜媚惑,唇红齿白,转过头,看到浑身是血的彘子,嘴角噙着笑:「彘子你看,杏树又要发芽了。」
彘子抬头,愣愣地扔下手中的刀,看到阿乔扬头看着杏树,侧影柔美,楚楚动人。
「杏花村,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啊。」
阿乔的声音喃喃的,却仿佛有一股魔力,引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
彘子恍惚地站在杏树下,朝她惨然一笑:「是啊,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
杀人,仅仅是个开端。
孟彘子大名远扬,小小年纪,食人恶魔,领着一群同样是恶魔的同伴,开始了漫长的吃人历程。
刚开始会烹煮,后来口味也变得挑剔,肉要活取,心也要活取,手法要干净利落。
被杀的人扔在地上,嘴巴还要会动,还要有气息,如果没有气息,那么肉是不新鲜的,要重新取材了。
当然还是小孩子最好,但彘子不吃小孩。
虽然阿乔觉得难以理解,多次建议他尝试一下。
阿乔的建议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的,她说脑花要生吃,趁着热乎,香甜无比。
彘子尝到了美味,越吃越开心,附近的几个村子吃得差不多了,看来又要转移阵地,去寻找新的食材地了。
这个时候阿乔也要离开了,她目光遥遥地望着天:「彘子,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他说会对我好,我要去找他了。」
彘子不舍得,一把拉住她的手:「阿乔,我也会对你好,你不要走。」
阿乔笑了,娇媚动人:「彘子,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阿乔就走了。
阿乔走了半年,彘子很想她。
他手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恶名远扬。
杀人放火金腰带,彘子已经不需要离开杏花村了,他每天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自然有人将新鲜食材送到他面前,供他挑选。
直到有一天,被送来的食材里,有一个笑眯眯的老头。
彘子有些生气:「老家伙,肉都柴了,还敢送来给我吃?」
同伴吓得脸色大变:「原本抓到十个人,中途被这老头放跑了一个,只好把他抓来充数了。」
放跑了?彘子眯着眼睛,盯着老头:「老家伙,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老朽原是要往天上走的,结果被人拉到了地狱,若小公子好心,便放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自然是净土之地。」
「这天下还有净土之地吗?」
「小公子眼前看到的是娑婆秽土,十方无量的净土,皆在于心。」
彘子大笑,拔剑指向老头,眼神狠戾:「我现在就把你的心刨出来,看看净土究竟长什么模样!」
老头被杀了,人心不都是一样吗,刨出来放久了,一样是猩红的烂肉。
净土,哪有什么净土啊......
彘子冷笑两声,当晚将老头的心做成了下酒菜,吃了个干净。
但是夜里醒来,看到屋里站着个老头,定睛看了看,不就是白天被自己挖了心的老头吗?
彘子凶狠地拔出剑,势必要将老头砍成肉酱。
可老头笑眯眯地站着,手中拂尘一挥,彘子的身子无法动弹。
眼前突然阵阵白雾,屋内仙气飘飘,很快幻化成一处虚无仙山。
仙山挨着海边,海边巨石上,坐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白发苍苍,道骨仙风。
老者闭着眼睛打坐,天山境地,身影仿佛融入混沌。
悄无声息,岸边浪拍石礁,猛然翻出惊天动地的浪花,一条水蟒呼啸而出,甩着巨大的尾巴,张着血盆大口,一下把老者吞进了肚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彘子看得心惊,尚且回不过神
打柴的樵夫路过,看到了这一切,奋不顾身,举起手中的斧子,朝着水蟒砍去。
水蟒挨了一刀,嘶鸣吼叫,尾巴一挥,生生将樵夫的脑袋甩了下来。
脑袋咕噜噜地掉在地上,樵夫的身子却没闲着,握着斧头,奋力给了水蟒最后一击。
然后摇摇晃晃地倒下,不再动弹。
樵夫醒来的时候,脑袋已经连上了身子,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对着他笑,挥了下手中拂尘:「吾乃上清灵宝天尊,神游太虚,被妖物吞进了腹中,幸得友人所救,连累友人受断头之苦。」
「上仙有礼。」
樵夫歪着脑袋,赶忙地跪了下来。
灵宝天尊微微一笑,扶他起身:「吾受友人恩惠,需以回报,不知友人想要什么?」
樵夫刚刚脑袋分家,虽然已经接上了头,但仍觉得疼痛难忍,脱口而出:「荣华富贵非我所愿,若上仙执意要回报于我,方才被那水蟒斩断头颅时,仿若炼狱之痛,我祈从今往后,我与我的子孙后代,头落不死,无灾无祸。」
天尊想了下:「头落不死,有违天道,吾许你族人断头可活三日,如何?」
「如此,多谢上仙。」
樵夫跪地,感恩戴德。
千百年来,樵夫后人断头可活,飞头千里,无所不能,拥有凡人梦寐以求的神力,人称落头氏。
可随着时间演变,此等神力变得越来越污秽,利益使然,罪恶滋生,更有善邪术者,一度危害四方,生灵涂炭。
落头氏一族与人的关系错综复杂,有的助纣为虐,干了不少坏事,有的食人心,练邪术。
天下大乱,必有邪祟,千百年前的一次许诺,隐要铸成大错。
但因天尊曾许樵夫族人不灭,故而天不可亡。
天不可亡,便由他们自己灭亡吧。
能力最强的飞头蛮,可长生不老做神仙......这消息是如何散播的呢?无从得知,但落头氏奉以为真,并且引发了最惨烈的自相残杀。
最后一只危害人间的飞头蛮,名唤乔箬。
天不可灭,总要有一人要为她而生,灭她而来。
那个被选中的人,是孟彘子。
彘子大彻大悟,并非因天道,而是因为眼前的娑婆秽土被道人移开,看到了五年前的杏花村。
蝗虫铺天盖地,从东而来,是因为杏树下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女孩手里拿着短笛,唇角扬起,吹了首调子怪异的曲子。
是阿乔。
蝗虫成灾,瘟疫漫延,他看到那年的自己失了心智,拿着刀,推开家门,目光狠戾,冲上去将爹娘全部杀死。
哦,还有姐姐,三个疼爱他的姐姐,全都死于他的刀下。
「彘子!你做什么!」
娘亲含着眼泪,哆嗦着嘴唇,看着发了疯的他,脸色苍白。
把他们全部杀死,彘子面无表情,在衣袖上擦了擦刀上的血,麻木地转身,走出家门。
杏树下站着的女孩,笑着看他,手一挥,从他眼中拨开一片黑雾。
然后仰头叹息一声:「杏花村,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啊。」
一叶障目。
东海之外,有章尾道山,点化彘子的老头正是山上的老道,彘子后来拜了他为师,改名孟青,最后去了沧南山。
沧南山的张越真人与他师出同门,于是便收留了这个穷师弟。
孟青在那里认识了阿蒙。
阿蒙是一个小道姑,束着圆圆发髻,圆圆的脸。
她时常一身白衣,手执长剑,在云雾缭绕的青山境地练习剑法。
三月桃林,落英缤纷,花瓣落在她的头上,可她浑然不知。
她是张越真人门下女弟子,是个孤儿,从小被送上山,与众师兄弟一同在张越真人门下受教。
孟青刚上山时,沧南弟子都怕他,因为大家打听了下,这个不守规矩、放浪形骸的年轻师叔,竟然是前些年杏花村里的食人魔孟彘子。
没人敢靠近他,孟青觉得有些无趣,直到他发现了阿蒙的存在。
每年的正月十五,这个平日笑起来甜甜的小道姑都有些闷闷不乐。
她会在桃林舞剑,满头大汗,然后爬上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树,向着上山的方向,发着呆,久久地望。
她在等人,那个人叫袁曜,是大将军袁晋珩之子。
袁曜是个少年武将,年幼时身染恶疾,曾被父亲送到沧南山养病。
年少的阿蒙遇到了年少的袁曜,芳心萌动,互赠信物,彼此约定将来要在一起。
后来,袁曜病愈下山,鲜衣怒马,征战沙场。
过了很多年,他给阿蒙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北关大战告捷,不久他便可回京,逢正月十五日,来沧南山找她。
袁曜说:「阿蒙,我已向父亲说明,我要娶你,届时他会亲自登门拜访张越真人。」
那个少年英雄没有辜负她,阿蒙满心欢喜,在林子里跑啊跳啊。
到了正月十五,她仔细梳洗,还描了眉,特意跑到桃花林等他。
从早晨等到傍晚,从白天等到黑夜,从这一年的正月十五,等到下一年的正月十五,如今算起来,就快第三个年头了。
阿蒙说:「我要下山找他。」
孟青不屑:「指不定人家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
「那我也要一个说法!」
「你下过山吗?山下饿殍遍地,瘟疫横行,就你这身皮肉,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师叔!」
阿蒙大喊他一声,吓得孟青险些从树上掉了下来。
「干嘛!」
「他们说你很厉害,比张越老头还要厉害,不如你教我一套剑法吧,学会了,我就下山!」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不怕我?」
「不怕,师叔是好人,而且你看我这么可爱,就算你真是吃人妖魔,也肯定不忍心吃我的,对吧?」
阿蒙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咧着嘴笑,虎牙尖尖,倒真的有些可爱。
从那以后,孟青在桃林教她剑法。
有时手把手地教,有时互相对打,打累了,就躺在地上歇息。
阿蒙累得鼻尖冒汗,她跟孟青说得最多的便是袁曜。
袁曜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聪颖过人,对她又是如何如何的倾心以待。
「有一次我们一起偷偷去山庙摘果子,遇到一伙很坏很坏的山民,那时我们年龄都还小,山民把我们拖进庙里,阿曜一直护着我,在他们要欺负我的时候他奋力撞翻了案台上的烛火,烧了整座山庙......后来我们逃了出来,才发现阿曜也被烧伤了,脸上还留了好大的疤。」
阿蒙眼里有雾气:「我当时哭得可伤心了,心里暗暗地想,将来他要是找不到媳妇儿,我一定嫁给他。」
「可他还不是失约了。」
彼时,孟青懒洋洋地躺在树杈上,泼她冷水。
但阿蒙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用剑指他:「他才不是那种人!他肯定又去战场厮杀了,国家兴亡,儿女情长只能先缓一缓呀。」
「自欺欺人。」
孟青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师叔,你下来,我要跟你比剑!」
本来短短几个月便可练成的剑法,也不知为何,就这样慢慢教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孟青与阿蒙形影不离。
阿蒙的剑法越来越好,手执长剑,一跃而起,桃花时节,落英缤纷,竟也看得孟青有些愣了。
孟青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心里有她的。
他只记得那日斜阳倾洒,二人在桃林对打,阿蒙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十几招过后,便被他击落了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突然被他抓住胳膊,紧锢在怀。
「还打吗?」
他在她耳边俯身戏笑,却不想二人离得太近,气息扑面,阿蒙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挣脱他,连耳朵都羞成了粉色。
「师叔,你快放开我!」
「不放!」
他本是开玩笑,觉得逗逗她也挺有意思的,却不料阿蒙不再说话了,渐渐地也不再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嗓子说道:「师叔,我要下山去找袁曜了。」
「能不去吗?」
「不能,我等了他这么多年,需要一个答案。」
「如果,他已经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蒙咬了咬牙,眼中含泪,孟青沉默了下,慢慢地松开了手。
他看了她一眼,想要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顿了顿,收回了剑,转身离开。
「如果找不到他,就回来找我。」
孟青知道,阿蒙是找不到袁曜的,袁曜已经死了。
三年前,陵城大战告捷,袁曜回京,军队停驻开州郊外时,机缘巧合救下一名险些被歹人奸污的女子。
那女子,名唤阿乔。
传闻说,阿乔对袁曜起了爱慕之心,光着脚跟了他一路,苦苦哀求:「奴愿做牛做马,只求留在将军身边,将军莫不是嫌弃我?」
袁曜笑了,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我这副相貌凭什么嫌弃你呢,只是我已有意中人,不久之后就要成亲了,姑娘走吧。」
他说起自己的心上人,神情柔和,令阿乔泪目。
他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她。
阿乔起初不受,最后含泪接过,道:「将军救了奴,却不肯要奴,阿乔无以为报,有一事欲告知将军,但请将军牢记,归家之后,无论何时,万不可掀开灶间那口蒸锅。」
袁曜觉得她奇怪,皱了眉头。
回京不久,父亲袁晋珩突然病逝,袁府大丧那日,他发觉妹妹袁秀有些不对劲。
袁秀眼神呆滞,行尸走肉一般从厨房端来一碗丸子汤,非要他当面吃下去。
那青釉白底的瓷碗里漂着五个色泽诱人的红肉丸子,肉香浓郁,袁曜当下起了疑,冲进厨房探个究竟。
袁曜进了厨房灶间,再也没有出来。
直到第二日官府查封,大批衙役进了府邸,袁府上下,死的死,疯的疯,厨房的炉灶边,站着一具无头男尸,经辨认,死的正是袁曜。
那日,灶间木柴仍旧烧得很旺,火苗撕舔蒸锅,厨房内袅袅生烟,热气腾腾,香气浓郁。
有衙役走向炉灶,拔剑直指蒸锅,用力掀掉了锅盖!
蒸锅里,有五颗脑袋,炖得滚瓜烂熟,皮开肉绽。
是袁晋珩,袁曜,袁秀,以及袁府的两个姨娘。
吓得衙役双腿发软,纷纷呕吐,瘫倒在地。
有传闻说,袁家早年曾同赵王设计,斩杀了一名落头氏女子,此番是那女子后人前来寻仇罢了。
真真假假无人得知,当时诸国征战,秦王霸业,乱世之争。
袁曜的死讯早就传到了山上,张越真人知道,众师兄弟也知道,唯有阿蒙,谁也不敢告诉她。
孟青以为,阿蒙下山之后,找不到袁曜,或者得知袁曜已死,总还会回来的。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等阿蒙回来,他会安慰她,为她抹去眼泪,并且告诉她,她的少年英雄虽然不在了,但师叔还在,师叔愿意保护她一辈子。
可他没有等到阿蒙回来。
阿蒙死了。
一个月前,孟青下山,在远山杏花村头,看到了吊死在歪脖子杏树上的阿蒙。
杏树下,坐着个姑娘,姑娘乌发流泻,容颜娇媚,手里正捧着一颗头颅,百无聊赖地玩弄。
姑娘听到动静,回过了头,看到孟青,柔声一笑:「彘子,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那一刻,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杏叶沙沙作响,阿蒙瞪着大大的眼睛,尸体晃啊晃。
孟青看着姑娘,良久,勾起了嘴角:「阿乔,好久不见。」
十里杏花村,清风微雨节。
孟青与阿乔成了亲。
天色渐晚,西窗袭风,新房里的红烛轻晃了下。
阿乔穿着芙蓉嫁衣,裙裾下露出绣花鞋,鲜红似血。
她等了很久,孟青终于过来了。
同样的大红喜服,乌发流泻,身如玉树,他眉眼间的桀骜是她喜欢的。
孟青从小就长得端正,经她打造之后更加风流韵致,阿乔很满意。
他的唇弯成半月弧度,双手撑着床畔,俯身去看她,眸子乌黑如浓墨,含着摄人心魂的笑。
阿乔勾住了他的脖子:「彘子,听说你现在不吃人了?为什么?」
孟青吻她的耳颈,声音喑哑:「我怕被人抓去胤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再也见不到你。」
阿乔娇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人找你麻烦?是谁?」
「那不重要,此时此刻,你才重要。」
屋外清风细雨,屋内花烛摇曳。
阿乔看着年轻又俊美的男人,面颊绯艳如桃,她眯着细长的眼睛,神思缥缈。
那时为何会喜欢袁晋珩呢,她重回袁家的时候,看到的是四五十岁,已显老态的袁郎。
不惑之年的他,失去光环,普通又平凡,令她茫然。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普通人?
她无比满意地抚摸着彘子的脸,如此英俊年轻,这才是她应该喜欢的男人,她成就了他,他们彼此相依为命。
彘子为她坠入魔道,永远不会背叛她,不死不灭。
三更天,夜色浓,雨势渐大,狂风呼啸。
屋内花烛燃尽,黑漆漆一片,凭空一道响雷,映在孟青脸上。
他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青兕宝剑,表情冰冷。
杀意弥漫,宝剑应势而起,像一道呼啸的闪电,朝着熟睡的阿乔斩去!
大头在幻境晕倒了。
我把他带了回来,他抱着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太惨了,还是新中国好,我爱我的祖国。」
后来我喝着花茶,悠然自得地坐在店门口晒太阳,他像条哈巴狗一样蹲在我旁边。
「姑奶奶,孟青不是用青牛宝剑杀了飞头獠子吗?为什么她没有死啊。」
「孟青太心急了,青牛宝剑是慕容昭引异妖青兕所化,剑气不正,当时放在沧南山养着,阿蒙一死,他等不及了,提前将剑取走了。」
飞头獠子入册后,我着实消沉了些日子,因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慕容昭的名字了。
孟青这个人,其实我是见过的。
那年我十四岁,还在胤都,他以章尾道人的名义,随大秦大史天官申柳公前来找慕容昭。慕容昭引尸水河的异妖青兕化剑,取名青牛宝剑,可斩杀落头氏。
尸水河波涛汹涌,怨气冲天,阴戾扑面,冰冷刺骨。
慕容昭覆手云雨,翻江倒海,河内封印的异妖可被他化剑,尸水河的怨气可被他镇压。
那道芝兰玉树的影子,那样强大的存在,惊为天人,令他震撼。
可惜,慕容昭永远走不出胤都。
街上车辆来来往往,不时响几声汽笛,阳光明媚,时代文明。
令人恍惚。
大头问:「胤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慕容昭又是什么样的人?」
张大头存了几分听八卦的心态,若是平时我是不会理他的,可我今日突然很想跟人提起他——我的师父,慕容昭。
我说:「胤都自殷商时期就存在了,以前归周天子管辖,后来又归秦王管辖,不管春秋战国多乱,没人会去动它,因为胤都的存在,本就是一个秘密。」
「我知道,城下有尸水河,封存了妖怪。」
我点了点头:「商纣的真实历史比你们知道的要恐怖得多,牧野之战几乎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上阵了,那时天下生灵涂炭,康回引尸山之水至胤都,钟山神烛阴之子因杀死天神葆江被祭灵尸水河,从此尸水河成了封印异妖的容器。」
「至于慕容昭,他是我,想见,但再也见不到的人。」
我那本泛了黄的祩子笔记里,翻开第一页,是这么写的——
「秦时西南,有城胤都,城下有河,困妖无数。」
「胤王有女,国有巫袾,袾子祭河,公主投锁。」
大头曾经问我,为何会写笔记。
现在我想告诉他,因为我活得太久太久了,神仙都有陨灭的一天,我怕有朝一日我也会忘记。
很久很久以前,我不叫王知秋。
我出生在战国时期,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齐国人还是秦国人了。
我的记忆深处,是战火、瘟疫、饥饿、死亡。
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我的父母似乎是因战乱而死,但我又隐隐记得他们好像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总之,我忘记了。
我只记得自己幼时流落秦国,光着脚,衣不遮体。
那时我生病了,肮脏、瘦弱,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街边。
我唯一的朋友豆子想带我去医馆,但他也是个小乞丐,纠缠着官老爷要钱,被官老爷的马车碾死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也快死了,迷迷糊糊地看到街上过了辆贵族马车,硬撑着站起来,一头撞了过去。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想用这种方式来抗议他们碾死了我的朋友。
马车上坐着的,是大秦天官申柳公,和前来秦国接封受印的胤王钟离氏。
按理来说,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申柳公收留了我,我成为天宫的一名童儿。
但当时胤王身边还有一位身穿狐裘大氅的年轻男子。
我还记得裘是银狐的,纤尘不染,男子玉冠束发,眉眼细长,薄唇润红,眸子漆黑如墨。
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的皮肤极白,好看得像神仙一样。
我的师父慕容昭,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在我还是小乞丐时,撞了一头的血,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用温暖干净的银狐裘子包住了我,然后将我抱起,带回了胤都。
我后来有一次问他:「你是不是当时就看我骨骼清奇,想收我为徒。」
他「啊」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我当时看你露出两个屁股瓣子,觉得极其不雅。」
…………
好吧,反正当时才五岁,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屁股瓣子看到就看到吧,就当他们看猴了。
哦不,就当我被猴看了。
总之,慕容昭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连姜。
我后来养了一只猫,叫豆子。
我是以男童的身份养在胤都司宫里的。
没有刻意隐瞒,只因我那时长得浓眉大眼了些,慕容昭的司宫所只有童子的衣裳,我就一直穿着童子装,束发髻,和他其余的徒弟一样。
当时除了他,没人知道我是女儿身,申柳公倒是知道的,但他远在大秦,没办法嚼舌根。
司宫里都是男的,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导致我一直以为自己跟他们一样。
直到我十三岁来了癸水,里裤被染红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外裤都没穿,哭着去大殿找他。
「师父,我屁股生疮,血崩了,我快死了!」
当时殿内还有其余几个师兄师弟,大家平时关系不错,都很关心我,闻言赶忙围了过来。
我的四师兄说:「连姜,赶快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
我的九师弟说:「六师兄不要怕,师父会给你医治,剜掉就好了。」
我的五师兄关怀地去拽我的裤子。
慕容昭一向对我们温柔,那日却异常地怪,把他们挨个踹了一脚,然后让他们去外面站规矩去了。
我自觉又乖乖地趴在他的榻上,咬了咬牙:「师父,剜吧,下手轻一点。」
后来他告诉我是癸水,顺便给我科普了一下生理小常识。
我不解地问:「意思就是说每个人都会经历癸水,师父和师兄们也都来过?」
他诓我说:「不要去深究别人的隐私,这样不礼貌。」
同时又警告我:「身体部位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这样有暴露癖的嫌疑。」
他多心了,自从我五岁时被他们看过屁股瓣子,慕容昭说再有一次就足以证明我是暴露癖,我心里从此有了阴影,洗澡沐浴都是一个人,根本不跟师兄弟们一起。
对此他曾摸着我的头,夸我做得很好。
我很听他的话,唯独癸水一事,到底没忍住去告诉了我八师弟和九师弟。
当时他俩还不满十岁,我告诉他们一个秘密,十三岁时他们会来癸水,会流好多血,还会肚子疼,但是师父会说不要害怕,那代表他们长大了。
他俩信了,十三岁那年拿着我送给他们的癸水带,紧张又期待地垫在裤子上,在床上躺了一天等他们的癸水。
后来还有一次,我精神恹恹地去大殿找我师父慕容昭,当时他半躺在玉榻,支颐浅睡,穿着玄色长袍,鼻梁弧度高挺,薄唇微抿,闭着的眉眼显了几分冷倦。
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乌发流泻,肤白如玉,神态衿傲、高贵、又疏离。
我眼圈泛红地看了他好久,直到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阴寒,屋子里的气息都冷了几分,令人胆寒。
看到是我,他的神情又柔软下来:「连姜。」
我哽咽地趴在他身边:「师父,你来癸水的时候也会肚子疼吗?」
他愣了下,脸上有薄薄的绯色,煞是好看。
后来他给我煮了碗热乎乎的姜茶,我恹恹地喝完,一头钻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他说:「连姜,起来,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这么躺。」
他身上有好闻的奇香,令人安心,我闻言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我肚子疼,师父抱抱。」
我五岁来到他身边,瘦得跟猴子一样,而且是一只敏感、脆弱的猴子。
慕容昭对我而言,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他对我颇多关爱。
生病时他会抱我坐在他的膝上,一勺勺地喂我汤药。
我幼时有段时间经常梦魇,与他同睡,只有依偎在他怀里才能安心。
他时常摸着我的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流畅,像是有什么神奇魔力,能抚平我所有的彷徨。
我就这样逐渐长大,直到有一次五师兄说他夜里做了噩梦吓得睡不着,我十分高兴地说我们晚上一起去找师父睡觉。
结果当晚我们俩连人带枕头地被扔出了他的寝殿。
从此,五师兄到处嚷嚷师父偏心。
从此,师父不再允许我跟他同睡。
人人都说连姜是他最喜欢的徒弟,从前大家只道我年龄最小,可后来有了年龄更小的八师弟和九师弟,师父从没有亲手喂过他们汤药,也没有抱他们睡过觉。
仗着这份偏爱,我在十三岁这年哽咽着肚子疼,又躺到了他的怀里。
我撒娇说「师父抱抱」,他于是如从前一样,将我拥在了怀里。
可我又拉着他的手伸进了我的里衣。
「师父,你给我揉揉肚子。」
他没有料到我的举动,手已经被我按在了腹部,一瞬间他变得很奇怪,像是触碰到了燎原之火,腾地收回了手。
我刚刚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有些舒服,猛地又落了空,于是仰头看他:「师父,你给我揉揉呀。」
幼时腹痛,他也是给我揉过的,可这次他变了,抿着唇,绯色蔓延到了耳朵上。
接着他把我撵了出去。
后来我三天没有理他。
第3节 花城胤都
胤都是座花城。
秦时,樱花还只是皇宫内苑才有的花种,但在胤都却种满了全城。
每年三月,各处樱花开得烂漫,幽香艳丽,花繁枝茂,满缀桃粉,映在红墙黑瓦之间,如女子含羞的脸颊,朵朵红晕。
胤都人喜欢樱花,花开时节千姿百态,漫无边际,女孩子会穿着大襟窄袖襦裙出游赏花,个个容颜娇美,如花绽放。
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
若遇到喜欢的男子,她们还会大着胆子相邀,一同吟诗作对,共赏风雅。
胤都民风开放,是座浪漫、美丽、且热闹的城。
可外人不会想到,这样一座鲜艳动人的城,藏着一条地下暗河,无边无际,飞逾万里,覆于洪荒和黑暗之中。
尸水河是黑色的,不发怒的时候悄无声息,水波粼粼,幽暗如墨。
但每隔两年,河魂会震怒一次,他们说是烛阴之子的愤怒,届时河里封印的百余种异妖会受此影响,变得狂躁,有甚者会妄图冲破结界,重返人间。
但都是徒劳之举,慕容昭是胤都祭司,那时我们也称一国祭司为巫祩师,祭司的徒弟们被人称为祩子。
尸水河发怒之前胤都天际会出现无边无际的红云,鲜艳似血,怒火中烧。
镇压尸水河对慕容昭来说极其简单,他身上流淌着慕容氏的血脉,是殷商巫祩后裔,且他能力强大,一道金咒覆于起伏不定的河面,那咆哮如恶鬼的惊涛骇浪会逐渐平息,恢复如常。
尸水河大约两年发怒一次,但又没有具体日子,也就注定了慕容昭永远不可能离开胤都。
慕容氏当然也是有族人的,我师父就有一位嫡系的弟弟,但很遗憾,他们资质平庸,出挑者甚少。
胤王钟离氏一脉,是殷商时期克昏夙商的封地王族。
自胤都建立之日起,钟离氏守城,慕容氏守河,泾渭分明,但又世代联姻,相辅相成。
胤都公主钟离婳,是王室正统血脉,从出生起便注定了要嫁给慕容昭。
我十岁的时候,胤王来司宫与慕容昭商议要事,婳婳躲在胤王宽厚的身子后面,探出头偷偷看他。
慕容昭笑了,唤过我,摸着我的脑袋说:「连姜,带公主去玩吧。」
婳婳很快与我混熟了,她说这次是特意跟着父王过来的,她喜欢慕容昭,想见他。
你看,同样是十岁孩童,她已经有了思慕的人,有了少女心事,而我还只知道趴在司宫所的菜园子里捉蛐蛐,笑得跟傻狗一样。
婳婳说:「父王对我太凶,慕容昭每次看到我都冲我笑,上次还给我秦糖吃。」
我说:「这只蛐蛐是公的,看着个头挺大,战斗力不如母蛐蛐。」
婳婳说:「我好喜欢慕容昭,我想快点长大嫁给他呢。」
我说:「现在的蛐蛐都不太好,牙软,我藏在前殿角落的瓦罐里有只大红蛐蛐,我给它起名『威武将军』,你想不想看看?」
婳婳于是将慕容昭忘之脑后,兴高采烈地和我一起去找蛐蛐了。
我与婳婳后来又见了几次,一起和泥巴摔响,一起爬树摘柳枝,一起玩「采花大盗」的游戏,后来五师兄和七师弟也加入我们,我们就一起玩娶亲游戏。
我是玉郎,婳婳是花娘,我们俩拜天地,婳婳头上戴着花环,看向我的眼神亮晶晶的,有些害羞。
后来婳婳再来司宫,见了慕容昭,开口就问:「我来找我小相公连姜,大人知道他在哪儿吗?」
有关我和婳婳,以及慕容昭的三角恋情就这么传开了。
为此我和婳婳还很苦恼又甜蜜地交谈一次,那年我们十一岁。
我一脸严肃地说:「婳婳,你说清楚,你是想做我师母,还是想做我的花娘子。」
「我,我也不知道。」
「你必须选一个,是跟师父好,还是跟我好?」
婳婳捂着脸,十分难过:「连姜,你别逼我了,你知道的,我是胤都公主,注定要嫁给慕容昭的。」
我也十分难过:「好,我祝福你们,反正我是抢不过师父的。」
婳婳扑到我怀里哭:「连姜,我爱的是你,真的是你。」
后来,我们俩商量一起私奔,浪迹天涯。
婳婳偷了她父王的通关路引,我偷了师父的金叶子。
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连王宫的门都没逃出去,我也没能走出司宫,被我师父慕容昭拎小狗一样拎回去了。
我和婳婳就这么被拆散了,我难过了许久,对我五师兄说:「师父夺我所爱,此仇不共戴天!」
五师兄很同情我。
第二天慕容昭给了我一大把秦糖,我吃完以后,别别扭扭地说:「师父,我原谅你了,我与婳婳虽然情投意合,但注定是没有结果,她今生只能是我师母,但愿下辈子我和她还能在一起。」
慕容昭摸了摸我的头,笑得合不拢嘴。
婳婳长到十三岁时,已经有了倾城之貌,胤王室对她教导严厉,她因而知书达理,温婉大方。
钟离氏公主及笄那年,胤都王室安排了砀山封典。
吉日出行,登高祭天,来回需十日。
慕容氏去了很多人,祭典由我大师兄主持,我的其余师兄师弟都去了,我本来也高高兴兴地收拾了行李,结果都要上马车了,我师父慕容昭勾了勾手指头,将我拎下来了。
后来他们都走了,马车消失不见,我还站在门外,十分幽怨。
我说:「为什么到了出发的时候才告诉我不准我去!」
他说:「啊?没人告诉你吗,外室女不得参加王族祭典。」
我都要被气哭了,我欢欢喜喜地收拾了好几天的行李,还时不时跑去问他,山上冷不冷?需要多带件衣服吗?我走之后麻烦师父照顾下我的老猫豆子......
他一直都是似笑非笑地看我,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山上不冷,衣服多带一件也好,放心我会照顾你的猫。
结果在这节骨眼上等着杀人诛心。
我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跺跺脚扭头就走,天知道我多想参加这次出行。
我又三天没有理他,满脑子都是我的师兄弟们在山上跑啊跳啊,跟猴一样,好不自在。
第四天,慕容昭来到我屋里,我赌气地趴在床上不理他。
他说:「小家伙现在脾气这么大了。」
我纠正他:「我都十五了,晓得男女之分了,不是小家伙。」
关于我懂的「我跟他们不一样」这件事,还要归功于我的二师兄。
去年柳公差人押来一只赤眼朱妖,封入尸水河那日,师兄师弟们都去了。
我因身上来了癸水没去,结果发现我的二师兄也没去,我问他为何不去,他说肚子疼。
他当时气色不好,我了然地「哦」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我懂的。」
然后我体贴地去帮他煮了碗姜茶。
我说:「喝吧,喝了就不痛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二师兄说:「这什么鬼东西?不喝,喝了只怕拉得更厉害。」
然后我们俩各自沉思了对方的话一秒,我试探性地问他:「你不是来癸水?」
他的脸黑了:「男人怎么会来癸水。」
那天晚上,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也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件事,女孩青春期总是有各种变化,遇到不懂的我就去问慕容昭。
「师父,我觉得我最近吃胖了,但是我的肉都长胸脯上了。」
慕容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轻咳一声,白玉面颊点点红晕,半天说了两字——
「挺好。」
他一说挺好,我立刻开心地去拉他的手:「真的挺好,特别有弹性,软软的,你摸摸。」
他那薄玉面颊上的霞色,再次蔓延到了耳根。
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谪仙似的人物,拿着白布条,亲自做示范告诉我怎么束胸,手把手地教,最后又不忘警告我。
「身体部位不可以给任何人看,也不可以给任何人摸……」
我晓得自己跟婳婳一样是个妞的当晚,又去找了他,他终于摸了摸我的头,唇弯成半月弧度,眸光微动,眉梢皆是笑意。
「是啊,我们连姜是姑娘家。」
后来,司宫里几位师兄隐约也是知道我女儿家的身份的,当然师父也晓得他们大抵是知道的。
但因师父不说,大家也都不说。
只是,我的团宠地位更加稳固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师兄们都是先给我,为此八师弟十分不服气,因为跟我抢玉光杯,被我狠揍了一顿。
话题扯远了,师兄师弟们去了祭典后,偌大的司宫,除了几个看门小童,只剩我和慕容昭了。
我赌气说自己不是小家伙,他眉眼含着温柔的笑,伸手去揉我的脑袋,揉了那么一下又放下了手,感叹了句:「是啊,长成大姑娘了。」
那日,他送给我一件颜色鲜艳的大襟窄袖襦裙。
那一年不止是钟离公主的及笄,也是我的及笄。
我还记得那件衣服是芙蓉色的,很漂亮。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穿女装,激动又紧张,慕容昭很认真地为我梳头发。
我幼时长得浓眉大眼,男孩气十足,穿了那芙蓉色的襦裙,添了几分色彩,铜镜里的女子眉眼英气,鼻子秀挺,竟然也是好看的。
慕容昭修长手指抚过我的长发,在我鬓间插入一支海棠花簪。
我难得地羞涩了那么一下,期期艾艾地问他:「师父,好看吗?」
他看着铜镜中的我,眼中波光流转,含着摄人心魄的笑。
他说:「我们连姜,自然是好看的。」
我这一生,活了很久很久,经历了无数朝代更迭,时代变迁,然而在我内心深处,仍旧觉得大秦的大襟窄袖襦裙,是世上最好看的衣服。
那日襦裙之外,他还给我披了狐裘,带我去了尸水河。
宽阔无际的河面,掀起阵阵寒风,黑浪滚滚,我们站在河边,渺小如蝼蚁。
慕容昭从背后为我敛紧了狐裘,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在咫尺。
我微微侧目抬头,看到他干净清晰的轮廓,棱角分明,神情却有些清冷,眉眼幽暗不明。
他望着尸水河,问我:「连姜,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胤都?」
我「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想。」
他愣了下:「为何不想?」
「因为师父在这儿,连姜要永远跟师父在一起。」
慕容昭于是「唔」了一声,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脑袋:「算你有良心。」
我自幼来到他身边,生活安定衣食无忧,从来不知我热爱的胤都,对他来说是枷锁和束缚,是他一直努力想摆脱的桎梏。
我后来才知,其实我是不太了解我师父的。
婳婳得知我是女儿身时,笑得花枝乱颤,回想往事,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十岁时,懂得「思慕」一词;我十岁时,懂得「公蛐蛐不如母蛐蛐好」。
她十六岁时,懂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十六岁时,懂得「卧槽原来我也是个妞」。
她总是比我成熟比我懂事,比我思考得多。
虽然在她面前我像个二傻子一样,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我很喜欢婳婳,她美丽、聪明、善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我对她说:「等你成为我师母了,咱们俩天天好。」
她「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又感觉这样失态的笑影响公主形象,很快神态如常。
但她顿了顿,还是眼睛亮晶晶地说:「连姜,我们要好一辈子。」
婳婳一直是我生命中无与伦比的美丽,我们俩的手握在一起,异常坚定。
直到我的老猫豆子生命走到了尽头,悄悄地离开了我。
那晚为了寻它,我去了胤都王宫与司宫中间的那片宫槐林。
那里有一处废旧的祭祀庙,是从前王室宗族用来祭神的,后来嫌不上档次,又挑好地方重新建了个新的。
我寻猫寻到了这里,听到庙里有动静,还以为是我的豆子在里面,正想进去看看,又觉得声音不对。
那是一对男女交合的喘息声。
我那时不懂人事,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隐忍、克制,像是极其痛苦。
声音隐约有些熟悉,于是我灭了手里的灯笼,借着月光偷偷探出头去。
这一看,令我当头一棒,呆若木鸡。
是婳婳,和她的王叔钟离岄。
二人衣衫不整,婳婳趴在他肩头,神智迷离地叫他:「九王叔,九王叔......」
我握紧了拳头准备冲进去救她。
在此关头慕容昭出现了,捂住了我的嘴将我带了回去。
路上我含着哭腔说:「师父,婳婳被欺负了,你为什么不救她!」
慕容昭当时应该是挺无语的,他跟我解释:「她没有被欺负,她是自愿的。」
我不解:「自愿干嘛,她们在做什么,婳婳叫得那么痛苦。」
他没有回答我,月光之下,我被他背着,趴在他后背看不清他的表情,因而探头到侧面又问:「师父,你说话呀。」
半晌,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你还小,以后自然会懂的。」
可见,慕容昭虽然养大了我,但是教育方面总是跟不上,当我明白男女差异时,婳婳已经懂得了生命的起源,并且积极地在探索。
虽然这是一桩王室丑闻。
后来我缠着慕容昭问了几次,他都不肯说,于是自己领悟到婳婳是跟钟离岄「好」了,一种愤怒涌上心头,我对慕容昭说:「婳婳这个骗子,说了要一辈子跟我好,就算不跟我好,也要跟师父好,怎么能跟她叔叔好呢。」
又过了一个月,我又有了新的领悟,半夜溜进了慕容昭的寝殿,晃醒了他。
「师父,婳婳这是罔顾人伦道德,背叛了我们。」
慕容昭抚额:「知道了,回去睡吧。」
又过了一个月,我又想到了别的,半夜爬上了慕容昭的床,把他往里面挤。
「师父,婳婳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咱俩好好想想怎么把她夺回来。」
寝殿灯光幽幽,床头案架上的长明灯晃啊晃。
慕容昭被吵醒后,皱眉看我,眼睛漆黑不明,像是隐匿着流淌的暗河,神秘又古怪。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连姜,滚回去。」
那晚我穿着单衣,没有束胸,已然有了女孩子的曼妙身姿,但我浑然不知,也没有看懂他眼中的隐晦。
我觉得他对我态度这么差,应该也是伤心了,毕竟婳婳与他是有婚约的。
我紧挨着他,伸手掖了掖被角:「师父,别难过,婳婳不跟你好,咱们俩好。」
他的睫毛颤了颤,按住我的手腕,制止了我的动作。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漩涡,令人不由得心里一慌。
「连姜,回去。」
「师父,你好奇怪啊,你怎么了?」
慕容昭的异常,让我有些心慌,我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与平日不同,似乎紊乱了些,还有些躁动。
我还看到他的喉结滚动,心慌被好奇取代,作死地伸出手去触碰——
「师父,你这里为什么在动?」
然后,他身子一颤,握着我的手用力了几分,掌心温度灼人。
他哑着嗓子,答非所问地反问我一句:「连姜,你懂什么叫好?」
我迟疑、不解,瞪着眼睛与他对视,又问出了我一直在探究的问题:「师父,你就告诉我吧,婳婳他们到底是怎么好的?」
这个问题,我问了他无数遍,他从不肯说,终于在这晚,下定了决心似的,哑声道:
「你真想知道?」
「想知道。」
「不后悔?」
「不后悔。」
慕容昭颤动的睫毛下,眸子水光潋滟,俊美面上染着霞色,慢慢将我拉到了他面前。
他取下了我的发笄,长发便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天旋地转,床头那盏长明灯变得迷离。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探索了生命的起源。
事后,我有些羞涩地问他:「师父,你不是告诉我说不可以给人摸?」
他半敞的衣衫下,肌肤硬朗又漂亮,修长手指插入我的发间:「别人当然不可以,师父除外。」
半晌,我又期期艾艾地捂住了脸:「师父,你好坏。」
他顿了顿,道:「嗯,抱歉连姜,是我心急了些……」
话未说完,我已经咂咂回过味来,异常兴奋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这么顶好的事你怎么藏着掖着现在才让我知道。」
他被我猛拍地咳了两声,脸有些红,抵着我的额,失笑道:「原谅我,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是件顶好的事。」
是的,我的师父三十岁了,还是个身心纯洁的大好青年。
因慕容氏通巫袾之术,清心寡欲,潜心修炼者,普遍长寿,三十岁这个年龄对慕容昭来说,正值青年。
有了经验后,我时常半夜三更偷偷潜入他的寝殿,去找他做「顶好」的事。
慕容昭有次被我扑倒后,面对我的狂热,哭笑不得,扶额长叹:「早知连姜如此勇猛,何苦等到今日。」
我是师父的第六位徒弟,前面有五位师兄,除了我那傻不拉叽的五师兄,其余四位皆是知晓我是女儿身的。
有日清晨,我从师父寝殿出来,刚好被他们几个看到,大家一时都挺尴尬。
大师兄抬头看了眼天:「哎呀,今天日头甚好,忘晒被子了。」
二师兄在地上左顾右盼:「我昨天在这儿丢了半两钱,怎么找不到了呢,肯定是记错了,我回去再找找。」
说完他们俩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施施然走了。
三师兄拍了下脑袋:「大师兄等等我,我昨天尿床了,一起去晒被子啊。」
四师兄笑得十分内涵:「六师弟肯定是又梦魇了,辛苦师父连夜照顾,我去给师父熬十全大补汤。」
最后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五师兄,傻傻地问我:「小六,你这么大了还做噩梦?」
我故作镇定地捶了捶自己的脖子:「别听四师兄瞎说,我没有做噩梦,主要是最近精气神不好,师父的玉床有养元益气之效,在这里睡了一觉,感觉神清气爽,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修为大增,浑身都是劲。」
「师父还肯跟你一起睡?」
他大抵还对幼时我们俩连人带枕头被师父扔出来的经历心有阴影,我冲他神秘一笑:「师父的床只能睡两个人,三个人睡不下,当年我们一起去找他睡觉,他不知道该留谁,所以才会把我们都赶出来。」
说完我就准备走了,结果他拉着我又说:「你今天晚上别去找师父睡觉了,我也想睡一睡师父的床。」
可想而知,当晚五师兄抱着枕头兴高采烈地去了师父寝殿......师父罚他去祭祀台反思一个月,顺便打扫打扫卫生。
五师兄打扫了一个月的祭祀台,快要期满回来的时候,忽有一日大师兄他们又看到我从师父寝殿出来。
那时候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脸皮也变厚了,我那嘴欠的四师兄内涵道:「呦,六师弟,又去糟蹋师父了?」
然后大师兄他们憋着笑,憋崩了,一个个眼泪都飙出来了。
我一生气,转身又进了寝殿找师父去了。
后来,四师兄接了五师兄的班,打扫了两个月的祭祀台才回来。
那年霜降,大秦天官申柳公来了胤都。
他说,落头氏的脑袋又跑了。
我一听这个「又」字,便知是一只令人头疼的妖。
但慕容昭不急,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地说:「青兕化剑,虽浊气未消,也可斩那妖物魂飞,她如今做不得恶了。」
饶是如此,他又说了句:「缉拿一下吧,总不能置之不理。」
柳公称是:「那妖物自然是不敢露面了,但擒拿不住唯恐将来留下祸端。」
我乖巧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托着腮,嘴里吃着秦糖,甜得冒泡,满心满眼都是慕容昭。
我想起三年前他从尸水河里引出的那头青兕,凶猛强悍的妖兽,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