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亭台茶楼燃着灯发出薄弱光芒,细纱垂帘被风吹的四处摇摆, 显得吊脚楼犹如一座危楼落在半空中。 骆深靠栏坐着, 吹了一会儿风, 添了件厚重斗篷。 桌前摆着一壶酒, 已经暖过几回,现下已经又凉透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温度,最后将酒壶推到了一遍。 “佟兴, 换一壶热水来。”他吩咐道。 佟兴立刻下楼去换。 骆深坐在探出去的美人靠上, 透过飘摇浪荡的细纱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迎风阁。 迎风阁亮到现在的灯终于熄灭了。 他呼出一口气,回想起白日里在湖边看到的身影, 心中又堵又躁。 前一晚韩将宗的暗示也在脑海中不停的绕:若是看到我练拳,你喊我一声。 ……我当时怎么没喊他呢? 骆深心中悔无比:骆深啊骆深,凭他什么知府大人,能比得过韩将宗重要吗? 天知道他再回来时发现湖边没了人是什么心情。 唉。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他再次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佟兴带着热水回来, 给他倒了一杯。 骆深端起来看了一眼,不爽道:“怎么没放茶叶?” 佟兴看着他脸色, 不敢多说一个字,赶紧下去沏茶。 骆深眉头微蹙,再次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迎风阁。 同时心中下定主意:等明天再见到他, 一定上前去, 哪怕说说话也好。 “骆深?” 楼梯处有人轻轻喊道。 骆深回头, 梯口扶栏处站着一个黑影,眯起眼一看,才看清楚是江家那大哥, 江潮。 不知站了多久。 “大哥?”骆深看出是他,起身朝着他低头打招呼道:“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 江家长子江潮同弟弟不一样,最是年轻一辈儿的榜样典范。 这个时间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外头。 骆深看着他绷的直直的身体,鼻尖闻到了一丝酒气。 江潮温润笑了笑,反而问道:“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没有什么。” 他未答,江潮便说:“连我上了楼都没听到,可想是在看什么重要事物。” 骆深摇摇头,江潮走近来,探出手撩开纱帐往下一望,三层不高不低,院中的光几欲照不到,空中半白不黑,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是在发呆。”他笑道。 江潮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白日里看是个顶有气质的,不太像武官。 此刻离的近了,虽然深夜看不清楚,但是仍能感受到一股干干净净的俊朗气。 还有浓郁的酒气。 骆深不着痕迹往一旁躲了躲,拉开了些距离:“大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给我吗?” 江潮转过身正对着他,“我听小天儿说了,那日全靠着你机警,才能救他一命。” 骆深眼珠动了动,沉默听着。 “他胆小不成器,多亏你时常照顾着。”江潮从袖中取出来一个物件,夜色黑也看不清是什么,只看得到他小心捋顺,然后双手举到骆深跟前,“我特地来谢谢你。” 骆深扫了一眼,仍旧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隐约泛着些幽蓝的光。 江潮:“你不用多想,将军的谢礼自有丰厚的,这个不值什么钱,权作我个人答谢你的一点心意。” 他既然这样说,那骆深倒不好不多想了。 但凡送礼,强调‘不用多想’的,往往需要多想,强调‘不值钱’的,往往很值钱。 “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骆深伸手虚虚推了一下,“平白虚长他两月,既是哥哥,便得尽到兄长的责任,哪还有收礼的道理。” 江潮犹豫一下,不管不顾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咱们两家是干亲,你同我还客气什么。” 他将东西按在骆深手里,自己的手却没有立刻收回来,双手紧紧捧着那纤细微凉的一只手,滑腻触感叫人以为是浸了凉水的璞玉雕琢打磨而成的。 江潮匆忙道:“深深,我……” 骆深立刻抽出手,脚下退了两步,呵斥道:“大哥。” 江潮往前一步,呼吸急促了许多。骆深赶在他之前道:“大哥,虽然骆家同江家是干亲,但是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兄长一般看待。谢礼就不必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他快速说完,转身便走。 江潮疾行两步挡在他身前,手里仍旧拿着没送出去的谢礼,“送东西从来都不收,非要躲着我不可,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骆深戒备看着他。 “我都听说了。”江潮前压一步,瞳仁深沉,颜色黝黑:“韩将军最近总是追着你走,也没见你拒绝。前年你同我说的话,是骗我的吗?” 前年江潮要同他好,骆深明说已经有了心上人,给拒绝了。 隔了许久江潮没再提,不知道今日为何又说起这事。 骆深打量着他神色,喝的几口暖胃酒气还未到桃花眼中,眉目疏离清透:“不是……” “啪啪啪” 拍巴掌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上来,二人皆是一顿,一同望去。 来人边鼓掌边走上来,叹息道:“二位,黑灯瞎火拉拉扯扯,骆家业大富有,多添一盏灯都不肯吗。” 骆深一屏。 韩将宗站上最后一阶,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骆深吞下一口唾液湿润嗓子:“将军,怎么来这……” “还有你。”韩将宗打断他话,扫了一眼江潮,讽道:“送东西就好好送,又是拉手又是吞吞吐吐言语不清。” 江潮未及说话,骆深眉头不自觉皱起,身体微微前倾着解释:“不是,这是我大哥。” 韩将宗冷冷笑一声,断了他的话。 江潮这才反应过来,晚间喝下去的酒尽数上了脸,火辣辣的烧的疼。 “将军……”他好歹没忘记行礼,强撑着一丝清醒解释:“深深上头没有兄长,我年纪略大,骆家同江家又是干亲,算是他的大哥。” “强迫兄弟收礼,兄弟不收,便拉拉扯扯,黏黏糊糊。”韩将宗眼皮微微压下,视线如剑钉在他身上,毫不留情道:“哪家的大哥是你这样的?” 他直身站在楼梯口,负着一手。 身侧两道扶栏沉默待在原地,结实的红木雕琢出各样动物,着了暗红色作扶桩。在暗夜中露出数道黑影来。 仿佛是跟在他身后的两列将士。着铠甲,板绷面,腰间别着森然大刀。 只等着一声令下冲上前来。 骆深伶俐口舌一时失话,没等想起来说什么,韩将宗道:“下回再有这事,记得把灯多点上几盏,省得别人误闯搅了兴致。得,我去别处转转,你们继续。” 他转身顺着来路而下,宽肩撑起的衣裳线条坚硬刚直,充满力量感。 “将军!”骆深追在他身后一道往下走去。 江潮对着他背影喊:“骆深!” 骆深脚下一顿,随即下了楼,头也不回的吩咐捧着茶水站在不远处的佟兴:“江校尉喝多了,套马车送他回家。” 韩将宗顺着回廊往前走,深夜寒凉气浸体,他却丝毫不惧,大步流星进了迎风阁。 “将军!” 骆深在他将进未进的一刻赶上他脚步,伸手拽住了勇勃有力的小臂。 韩将宗停下脚步。 胳膊上传来的凉意比深夜温度略高一些,但是高不了多少。 骆深跑的急,一时缓不过来气,在身后急促呼吸着。 绵白热气使那本就红润的唇更添了一层薄雾,“……将军别误会,我们,我……” “我误会什么。”韩将宗打断他话,垂着眼皮看他染上水汽的睫毛,“好玩吗?” “什么?” “好玩吗?”韩将宗重复一遍,伸出手朝上抬了抬他的下颌。 白皙的皮肤精致秀美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眼前。 吐出来的蒸腾热气而至,揉成了一团云雾,挡住眼中本就朦胧不清的神色。 韩将宗盯着他,几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先是好言好语的撩熟,什么香囊情诗轮番勾搭,熟了以后又突然冷了起来,却又不是一味的冷,不进亦不退,不主动也不拒绝,给人留着念想。” 他平时久在军中,所见之人多是下属,训兵练武,抗刀武抢,骂起人来又凶又狠,丝毫不留情面。 近来离了军营,也刻意收敛着,便叫人以为话不多、脾气好。 这会儿陡然说一段话,这气势吓得骆深一时竟愣住了。 韩将宗左左右右打量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耳后松开手沉沉笑了一声,“骆少爷,你可真是个高手。” 骆深偏着头,盯着一处沉默不语。 “你牵着我一个还不算,还要拽着另一个。今日现银拖到现在还没有送过去,偏等着我来同你要,还要同他拉拉扯扯,被我撞见。”韩将宗盯着他乌黑的发丝,心中杂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两个大男人,被你玩儿的团团转。” 骆深微视线垂着,眼睫也垂着。 身下衣摆被风托着四处飘,寒风顺着衣摆缝隙钻到衣裳里,刺骨的像寒冬腊月一般。 “我没有。”他抬起视线直直盯着他道。 韩将宗笑一声,嗤笑一声:“没有?” 骆深半步不退的说:“我跟江潮清清白白,将军不要平白泼我一身污水。” “好,这个你没有。”韩将宗反问道:“那我这一茬儿你总有?” 骆深咬了咬牙。 韩将宗看着他一双灯下的桃花眼,眼中洇染流转似添了水的墨。 他一抬手,食指中指并着往前虚轻一点,眉梢一扬沉沉道:“默认了。” 他转身往门内走,浑身线条绷的更加紧,甚至连侧脸都显出高山峭石被刀削斧劈而成的坚断感觉。 骆深再次伸手拉住他,被带的前行两步才勉强拉住强健有力的身形。 “……我不知他会来,我、我本打算去找你的。” 他声音也有些哑涩,似乎是被风吹的。 然而如泰山沉稳的背影一动不动。 片刻后,骆深张了张嘴,韩将宗终于转过身:“好,刚刚的事,是无意、凑巧让我撞到的。” 他前进一步,将人紧紧抵在了月亮门旁的莲花石灯上:“那牵着、遛着当朝一品大将军总是不会错的事实,骆深,你有多大的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5 16:54:56~2019-11-25 14: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晚风归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4个;爱自己、晚风归 2个;一把碎光、妮子、越过一座山、凛冽时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常侍 40瓶;qing803 10瓶;回响 6瓶;庚2007、小琪砸、吹呀我的骄傲放纵、24625978 5瓶;梨梨吃梨梨 3瓶;水月 2瓶;舟不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