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
跶,疯狂辱骂曾经回踩的cp粉,这就是把追野当工具人自作多情的下场,活该遭报应!
半死不活的cp粉垂死挣扎说,你们也别得意!如果对象不是何慧语,他发的那条暧昧微博又是给谁?反正肯定是给哪个背后藏着的真嫂子,不是给你们!
一句话ko了毒唯。正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粉丝们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互相伤害。
网络上沸沸扬扬,现实里岁月静好。
何慧语在婚礼前夜举办了单身趴,包下了酒店一层的临海bar。她邀请的这些人里大部分都和乌蔓不太熟,毕竟两人之前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交友圈子也自然没有融到一起。
而改变她们俩关系的那个人,今晚并没有来。
乌蔓端着一杯鸡尾审视了一圈灯光缭乱的bar,确认自己没有花眼,是真的没来。
“你在找他?他要等会儿才来。”
何慧语越过人群来到乌蔓身边打了个招呼,了然地说。
乌蔓闻着她的酒气,转移话题说:“你喝了多少?别断片明儿起不来,婚礼变笑话。”
她笑嘻嘻说:“那我老公也不会生气的。”
“看来是他追的你啊,把他吃得死死的。”
何慧语点头,凑过来小声说:“那个时候我还在撩追野呢。”她抿了手中的酒直摇头,“可惜啊,我本来以为追野是轻轻松松的新手村,没想到是伪装成新手村的魔鬼难度。”
乌蔓心里好奇,假装不着痕迹地引导她说:“我看你也没追几天吧。”
“对我来说,几个月就很久了好吧,我看上的人,哪有逃过一个月还搞不定的。”
乌蔓从记忆里挖出一则她曾经不小心“手滑”点赞过的营销号报道……
“不会你那次是故意装醉让追野送你回去的吧?!”
“我发现你其实还挺懂我的啊。”何慧语讪讪笑了两下,“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来着,我老公和追野是朋友,当时就想追我,就叫我过去一起聚餐。结果我看上了追野,哈哈。”
她说着觉得好玩,胸口耸动着笑出声。
“……路子真野啊你。”
“其实也没有,我是真的喝大了,到后面都吐了。如果我不是吐在他的宝贝磁带上,被他黑脸吓到,指不定那晚就能霸王硬上弓把他睡了。”
语气里还怀有浓浓的惋惜。但乌蔓知道都是开玩笑,如果真的有其他心思,是绝对不会大方示人的。就如她一般。
乌蔓晃了晃酒杯,想起曾经在八组看到过的旧贴,好像当时确实提到过什么磁带。
她忍不住嘲笑何慧语:“你的魅力还抵不过一盘磁带?”
“切……”何慧语撇嘴,“人说了,那是他保存了好多年的磁带,全天下独一无二。我后来还想去买一盘赔他,结果他告诉我说是一个人录给他的,不可能买到。你以为我输给的是一盘磁带吗?我输给的是磁带背后的那个人!”
乌蔓晃动的酒杯停住:“你的意思是,他的心里早就有人了?”
“我猜的。”有人朝何慧语挥了下手,她端起酒杯起身,临走前搭了下乌蔓的肩,意味深长说,“所以啊,不要盲目陷进去,掉下去的说不定是深渊。”
Bar里的背景乐正好换成了《Like that》,副歌的鼓点每一下都正中乌蔓的耳膜,使周遭的声音都被屏蔽虚化。
一切逐渐失声,变得很安静。
她脑子里想的和何慧语暗示的完全是两码事。
何慧语以为追野心里有个挥之不去的白月光,她若是入戏太深,伤到的是自己。所以劝她收手。
如果在没看到那个便签之前,如果在没听到编剧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之前,她大概也会认同,然后退避三舍。
但如今,她有个……很不可思议,很匪夷所思,又觉得这就是答案的想法。
乌蔓“啪”一下放下酒杯,周遭的声音如潮水般轰然又涌回,她的身体跟着鼓点战栗。
她猝然站起身,跑到外头清静的沙滩上给追野发了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来?”
手机安静下去。乌蔓在沙滩上来回踱步,从没觉得时间流逝如此煎熬过。
过了很久,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来不了了。还在集训。我明天直接参加现场。”
乌蔓看着回复,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内心的焦灼被这股横生的怅然若失覆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你找我?”
“没事,你加油吧。”
她回到bar,逢场作戏地又呆了很久,才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泡完澡出来,房间里没有开大灯,但有沙滩上的霓虹小彩灯将光线投到阳台上,让乌蔓得以看清沉睡的黑色海面。底下的动静依然喧嚣,而海却是那样沉静,世界一分为二,热闹又寂寞。
这样的夜晚,太适合来一支烟。
乌蔓决定再放纵自己一次。她下了楼,沿着海岸线散步到便利店,买了烟和火机。
结账时,有个穿卫衣的高挑青年拎了一瓶运动饮料排在她前面。
对方戴着卫衣的帽子,只露出一个宽阔而蓬勃的背影,但那股熟悉的气质立刻让乌蔓恍惚了。
不可能啊……他明明已经说了不来。
也许是她探究的目光太过灼热,青年冷不丁回过头,和乌蔓对上眼神。
有些时日未见,他似乎又变高了一些。卫衣下的肌肉线条比起以往更漂亮,肉眼可见的集训成果卓有成效。
虽然冬天的LA并不算冷,但他还是过分地露着脚踝,那是他全身上下最细瘦的部分,收束进宽大的球鞋里,莫名有一种松垮的性感。
追野什么都没说,一把将她手中的烟和火机揣到自己手中,连同自己的饮料一起推到柜台,用英文说结账。
他利落地结完,拎着她的东西就出去了。
“诶——”乌蔓愣了一下,三两步追上他,“你不是说不来吗?”
“本来是不打算来了。”他停下脚步,海风吹起额前的碎发,露出眼睛的轮廓,没有遮挡的瞳仁闪烁着岸边金黄色的微光,“但是一看有个人居然主动发消息给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可能忍住想来见她的欲望。”
他的鬓角还带着一点汗湿,显然是刚训练完,甚至来不及简单收拾自己,就匆忙赶过来了。
身上的汗味一点都不让乌蔓觉得难闻,反而有想让人抱一抱他的冲动。
乌蔓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又硬生生拐了个道,摊开手心:“把刚才买的东西给我吧。”
追野将袋子递给她,把那瓶饮料抽出来,边拧瓶盖边问:“你突然找我是有事吧?什么事?”
临到关头,乌蔓却不敢问了。
那些焦灼的猜测像被涂上了一层黏胶,卡在喉咙里。她清了清嗓子,分心地点了一支烟。
追野耸了耸鼻子:“给我也来一根。”
乌蔓把火机和烟一起递给他,他忽视火机,指间夹了根烟出来。
他把烟咬在唇边,伸手拉住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乌蔓感觉自己变成了大型的人体火机,在晚风的照拂中被他用烟头轻蹭,火光簇簇地燃起来,亮在彼此几近相贴的脸上。
他松开她,长腿一跃蹦到堤坝,坐在上面。
乌蔓仰头望着他。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改剧本的时候,把陈南对邓荔枝的称呼改掉了吗?剧本里,他叫她荔枝。是你坚持要喊阿姐,编剧才这么改的。”
追野听到这个提问,刚吸了一口烟就呛出声。
他咳嗽了几声,缓缓才道:“阿姐叫起来比荔枝亲切。”
“是吗?”乌蔓低头操作手机,把相册里的一张图调出来,拿给追野看,“那这又是什么?别和我说你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就想私定终身。”
追野盯着她拍下的便签照片,第一次在乌蔓面前流露出惊慌的无措。
乌蔓深吸一口气:“在这以前你就认识我,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条线其实好多朋友都猜出来了!米错子我们追野小朋友就是个暗恋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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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雷水炮轰让我不知所措……害羞
独家第 45 章
远处有白人在岸边吹有年代感的萨克斯, 这乐声很容易让时光倒流。
恍惚间,追野觉得自己并不是坐在LA的海边,而是在多年前的青泠县城。
那儿也有一片海, 或者说用滩涂解释更合适。海水里掺着黄色的泥沙, 浑浊不堪,连同那里的人一样, 无知混沌。
他就是在那样的地方出生的。
但他一点也不讨厌他的原生地,他的家建在山坡上,青山绿水, 好景怡人,尽管附近还有一处破败的寺庙, 增添了几分暮气。
很少有人还会记得供奉没落的神像,但他的妈妈不会忘记, 买菜回来的途中总会在神龛上放一只大红色的苹果。
妈妈买菜有时候会带上他,他那时候还是个小豆丁,仰头望着着庞然大物的神像,好奇地拿小手指戳戳冰凉的佛面,立刻被母亲皱着眉头呵斥。
“神明是很神圣的, 怎么能乱碰呢?”
他委屈地瘪嘴:“那它也是个贪吃鬼呀,天天吃苹果!”
妈妈噗嗤一下就乐了,又从袋子里拿出个苹果, 塞到追野手中:“好啦, 这是它给你的封口费, 不要说出去哦。”
追野嗅了嗅苹果的香气,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那我就替神明保守这个秘密。”
妈妈双手合十,向佛像祈祷跪拜说:“所以您也要多保佑我们啊。”
他便有样学样地跟着跪拜:“您要多保佑我们啊!”
妈妈便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拉着他回家做饭。
午饭通常会做得很丰盛, 因为爸爸是夜车司机,晚上总要出车拉货,沿着海岸线开一整晚的车,只有中午才会在家。他文化不高,只能出卖体力,因此起早贪黑挣得也不多,但妈妈从来不会抱怨这一点,下班回来给他一个拥抱,隔三差五会买他爱吃的猪蹄,煮黄豆炖汤。
其实爸爸并不爱喜欢那道菜,他甚至对猪肉的味道感觉很恶心,因为有一次追野不小心看到他在厕所呕吐。
他很奇怪,问爸爸你不喜欢吃吗?
爸爸有片刻地慌神,嘘声说不要告诉你妈。其实她才是爱吃猪蹄的那个人,但她不舍得给自己买。所以我只好骗她说自己喜欢吃,她才会买。
这个傻子。爸爸嘴里嘟囔着,脸上漾出的笑容像门前波光粼粼的湖水。
他搓了搓手臂,嫌弃地说,爸爸你笑得好恶心啊。
他哈哈笑得更大声,抱起追野在空中转圈,说儿子你少得意,因为以后你也会遇上宁愿让你呕吐也想让她开心的女孩子。
窗外十二点的天空那么明亮,日子好像跟着飞起来似的,贫穷也无法让他们落地。
如果不忙的时候,爸爸会带上他和妈妈一起去海边。因为妈妈是从内陆嫁到这里来的,她在此之前没见过几次海,一直很向往。
她说,她的人生梦想就是在海边定居,有一个温柔的爱人,一个温暖的小孩,一日三餐,一生四季。老天待她不薄,全让她实现了。
那段时候他最期待的是临近的生日,因为每当这个时候,爸妈就会为带他去吃大餐,再去县城里唯一的动物园玩。
他们很尊重他的意见,会问他想吃什么菜系,或者直接问有没有想去的餐厅。那一年他对县城里新开的一家餐厅心生向往,它的墙壁是天蓝色的,穹顶挂着流云,天花板上有一根圆柱垂下来,围绕着圆柱的是一圈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连座位也是木马的形状。
它足够梦幻,因此,坍塌的那一瞬间也格外壮烈。
追野还记得他们的位置离一处旋转木马很近,因为爸妈知道他看中的就是这个装修,特意将位置预订在那个最接近旋转木马中心的地方。
越接近快乐的地方,越容易存在深渊。
那只巨大的木马在塌方中下了凡尘,径直朝他的头顶砸来,似乎要驮着他飞向天堂。
但它没能得逞,因为身旁的妈妈拽住了它的翅膀,用自己取而代之。
爸爸因为去取蛋糕晚了一步,小跑着来到店门口,哪还有什么堂皇的餐厅。
眼前只剩下一盘废墟。
现场乱做一团,惊叫、哭喊、嚎啕……像是人间地狱。
这个小县城几十年都闹不出一次这么多的人命,新闻上沸沸扬扬地连续播报了半个月之久。称那家饭店投机取巧,天花板独树一帜地装修吸引顾客,却在设计和用材上有大漏洞,导致意外塌方。
可这些事情,追野全都不知道。
当时他虽然被妈妈护在身下,但救护车到来的时候,他也几近殒命。
而妈妈则是当场死亡。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梦里依旧是买菜回家的那条街道,妈妈牵着她的手,路过那家破败的寺庙,磕头跪地感谢神灵。她说以后我不在了,求您多多庇佑我的孩子。
追野一阵心慌,拉着她的手问你要去哪儿。
她温柔地笑笑,说神明召唤我回去打下手,这样我也好监督它工作,多给我们家阿野一点好福气。毕竟吃了我们那么多苹果呢。
然后,他就醒了。
爸爸坐在他的病床头,胡子蓄了大把,眼睛里的血丝缠成一团,直直盯着他,说:“儿子,那天应该先吃碗长寿面的。”
“妈妈呢?”
“……”
窗外的蝉鸣来得比往年都要早,还是早春,就能听见窸窣的蝉声。
据说蝉在叫,人就坏掉。
窗内的男人一夜衰老,垂下头,双手抱着脑袋,肩头一抽一抽地耸动。
满身创伤的追野大张着眼盯着天花板,那一天反常得热,热得要将他杀死,破风扇嘎吱嘎吱地盖过了爸爸藏得很低的抽泣声,是他那瞬间长大的序曲。
然而他还是太小看了大人的世界,残酷永远不是一个刹那的事情,而是接二连三的阵痛。
爸爸一直没有向他准确地传递妈妈已经去世的消息,但是追野不是笨蛋,他猜得出来。他一直闹着要早点出院,至少不能落下葬礼。
送她从这个世界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他爸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他葬礼的时间,只让他好好安心养病。
他怎么可能安下心呢?
直到午休时间,汇集了好多病床的病房里有人在小声聊天。他紧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谁都不知道他耳朵竖得很高,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那家真是造孽啊……”
“是在后天吧?”
“老吴家为什么要给儿子选一个都当过妈的老女人冥婚啊?”
冥婚。
追野幼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本就是闭着眼睛,世界一片黑暗。但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人还可以跌入更深的黑暗,好像再也不会亮起来似的。
在他们这个小城,冥婚不是件新鲜的事情,哪怕是他这样的小孩子也知道。
死人和死人结婚。
“他当天也在那家餐厅用餐,年轻人不都赶时髦么。倒霉催的……大师就跟老吴家说了,要给儿子冥婚的话,最好找同一地点走的,一起上路不会寂寞的。”
“那怎么着也不该找个老公孩子都有的!像话吗!”
“没办法啊,愿意的就那家。”
“她男人怎么想的,让自己老婆去和小年轻冥婚,死都死不安生,想钱想疯了吧……”
“嘴上积点德!人小孩儿可怜,没冥婚那笔钱,撑不下来啊。”
“那家饭店呢!该赔啊!”
“早跑路了,钱能等,人命能等吗?!”
追野将半张脸深深地陷入枕头里。
喉头哽得厉害,一口气上不下来,也下不去。他想从床上蹦起来大喊这不可能!他想把这些八婆的嘴巴都撕碎让他们不许再胡说八道!他想站到顶楼疯狂朝老天爷大喊你这个骗子你说好的庇佑呢你把苹果还给我!
但最后,他只是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将脸完全陷进枕头里。
不一会儿,泛黄的枕套上濡湿了一大片。
他本来还在疑惑,家里哪来的钱让他侥幸能活下来,还能住这么多天院。
都是因为她。
她在他生日这一天,因为保护他死去。
她给了他生命,到最后,却连自己死亡也要贡献出去。她明明是他的妈妈,是他爸的妻子,是他们两个人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却要荒谬地成为别人家的了。
他爸一直不肯说,是因为妈妈没有葬礼了。迎接她的,是一场喜宴。
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追野一边在被子里笑到抽搐,一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里掉,淌成一条河。若这条河是忘川该多好啊,他想丢掉记忆,不想这么清醒地活着。
他在爸爸来看他时装作若无其事,像是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只是他不再追着他问妈妈的葬礼在什么时候。
他才知道,原来他每问一次,就是在他爸难以愈合的心上再插一把刀。多么天真的残忍。有些疼痛,他需要自己忍耐和消化。
冥婚进行的那一天,他瞒着护士,假装上厕所的功夫,拉开窗户顺着下水管道逃了出去。
他一路狂奔,精疲力竭地跑回家,跑上山坡,老远就看见门口停着一台老式的宝轿。家门口三三两两地围着几个人,是吹喜乐的班子,要跟着花轿一路吹到男方家。
过了一会儿,一身黑的送亲太太端着他妈的黑白遗照走了出来。
相框中央绑着一朵红花,下缀缎带,写着“新娘”。极艳丽的红冲撞着最肃穆的黑白,震撼了年幼的追野。
他缩在角落,像有个空气人把他的双手双脚都绑住,定了型,唯独放过他的眼睛,让他只剩下眨眼的余力。
他和照片中的那双眼睛对视,她笑得那么轻浅,似乎在迎接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他猛地落下泪来。
娶亲太太接过那张遗照,将它放入宝轿。
他爸此时也从屋内走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换了套整洁的衣服,下巴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很配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目送“她”嫁人。
整个人就像是被封印一般,漠然中透露着一丝呆滞。似乎这样就能拒绝面对既成的现实,假装诓骗自己只是一场梦。
“起轿!”
娶亲太太嚎了一嗓子,喜乐班子开始欢天喜地吹起唢呐,随着抬轿的人往山下走。
追野在草丛中蹲了一会儿,看着他们下去了一段距离,才抹掉眼泪跟着也往下走。
一路锣鼓喧天,穿越了小半个青泠县,终于停在了传说中的“老吴家”。
他们这儿可比追家热闹得多,门口高搭大棚,坐着宾客,大酒大肉,看着很喜庆,活脱脱的就是一场普通婚宴。
前提是忽略四周摆放的花圈,以及供桌上那个年轻男人的黑白遗照。
娶亲太太将妈妈的遗照轿中取出,放上了供桌,摆在年轻男人旁边的空位上。牌位两旁的水火灯好似喜庆的红烛,妖冶地亮着。
追野躲在一旁,看着两张照片并列到一起,然后被红头绳紧密地拴起来。
扎紧的那刻,他遥遥地跪了下去,头深深垂下。
老吴家的两位父母也是愁云惨淡,头发半白,强撑着操持婚礼。
他们为了体面,特意请来了外地来的歌舞班子,为他们的儿子和新讨的儿媳献上一曲祝歌。
人群里几个少女出列,她们穿着清一色的上衣短裙,廉价的布料,俗套的颜色,但对这些县城的人来说很受用。
好些宾客就着桌上的白酒,美滋滋地在少女们的脸上和腿上来回梭巡。胆儿肥的,借着酒劲直接上手摸了一把。
于是追野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最末排的少女长腿一迈,直接揣翻了其中一个秃头老男人的椅子。
她骂骂咧咧地拿麦往他的鸭蛋头顶一敲,呸道:“死秃驴,敢占我便宜!”
麦和光头击打的声音刺耳地传遍四周,整场冥婚被她一个动作给搅和得鸡飞狗跳。
但是追野心里却爽得不得了,巴不得她闹得更加天翻地覆一点,好让这场荒唐的冥婚付之一炬。
歌舞团的其他几个人连忙拦住她,少女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脸。
她化着夸张的黑色眼影,烈焰红唇,脸颊边两坨可笑的腮红。
风尘到极点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脱俗。
那是十九岁的乌蔓。
三十一岁的乌蔓很美,那种美是被打磨后的钻石,只剩下恰如其分的纯色,挑不出瑕疵,却让人心生冰冷。
而十九岁的她,还没有被切割和驯服。纵然那些未被剔除的杂质容易将人割伤,却格外生动。迎着太阳时那些杂质汇成斑斓彩虹,从彩虹中又可以瞧见万千星辰。
小小的追野呆立在原地,怀疑自己看到了宇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檐下猫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裴听颂的眼下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MIN 20瓶;凉凉万福 12瓶;乐微微 2瓶;西西西植、想看破镜不重圆的文 1瓶;
炒鸡感谢大家!
衣樺第 46 章
出气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乌蔓立刻就被团长拎了出来,指着她鼻子大骂。转脸又向二老哈腰道歉。
“是他先占我便宜好不好!我是卖唱不是卖肉!”乌蔓不忿,把麦一扔, 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 众人赶紧捂住耳朵挡住刺耳声波,大棚里顿时又乱作一堆。
追野在一边看得蠢蠢欲动。
这是一个好时机, 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去把妈妈的遗照抢回来。她的灵魂不应该被束缚在那里。
他在心底默默给乌蔓加油,寄希望于她把场面造得再混乱些。
乌蔓不负所托, 她把上衣一脱,露出里头细细的紧身吊带, 明黄色,像天边的晚霞。众人惧是一惊, 指着她说伤风败俗。她冷冷勾起唇,把衣服扔向团长。
“你们的东西,还你!我不干了!”
她的手故意挪到裙子上,瞪了一眼:“怎么,裙子也想看我脱啊!滚蛋!”
她甩甩头, 穿着吊带和短裙,扭头大步离开,跨上她租的电摩托。
在大家都被乌蔓惊世骇俗的脱衣给震惊之际, 追野呼啦一下, 像颗小炮弹似的蹿了出去。
他的眼里只有那张遗照。
起先,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将新娘的那张遗照抱在怀里,撒丫子跑出去一段距离,一路因为害怕, 跌撞地带倒椅子、花圈、水火灯……
身后有人立刻追上来。
小孩儿的腿脚怎么可能比得过大人。他用力地喘着粗气,耳边只有急速的风声,用尽了小孩子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依然快要被抓到。
内心涌上一股惨烈的绝望,分不清眼前是奔跑的汗水还是泪水,雾气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那张照片。
“臭小子,给我停下来,听见没有!”
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喂,小孩儿,上车。“
骂骂咧咧的怒吼中,一道清脆又散漫的女声从中劈开,降落到他跟前。
乌蔓骑着她的电摩托,一个急刹车拦住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到后座。
那一刻她逆着光,犹如北欧神话中的女战神瓦尔基里,降落在这个诸神的黄昏。
幼小的他恍惚了一秒,毫不犹豫地跳上去,一手抱紧照片,一手抓着坐垫。大叫说:“我坐稳了!”
话音未落,电摩托被她开成呼啸的列车,将身后追赶的人甩下。
他个子矮,坐下来只能看到她的后背,视线正好落在她裸露的那块胎记上。形状奇特,像被烈火灼烧后的疤痕。
“你受伤了吗?”
他一开口,烈风灌进嘴里,让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失真。
“什么——?”
她在前面不解地问。
“你的背!”
“噢——”乌蔓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是胎记。”
她没有戴头盔,长长的黑发顺势卷在脸侧,过长的发尾甚至还搔过他的额头。他能闻到发丝间的香波,是早春自行车铃铃轧过满地桂花浮起来的那种味道。
乌蔓漫无目的地开着,他又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乌蔓指了指天边,“就追着夕阳跑好了。”
她又加速摇动手柄,电摩托朝着日与夜交汇的天际线驶去。沿路的青泠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他们大摇大摆地穿过即将开市的夜市,琳琅满目的小摊子什么都有,大颗催熟的樱桃,满籽的草莓,将桌布染成紫色的桑葚……
这些食物都与春天和生长有关,塞满了让他失去至爱的夜里,不被眷恋地快速后退。夜幕被他们留在后头,乌蔓依旧带着他在追赶着仅剩的那一点余光。玫瑰色的金黄从她的发丝间一条一条地穿越,落到他的头顶,又向远处流去。
电摩托开出了夜市,两边逐渐变得荒凉,但水草丰茂,他闻到了青草和海洋的气息。
再往前就是那片荒芜的海滩了。
最后一点落日沉了下去,天地一片昏蓝。白日下看过去浑浊的海在夜里变得肃穆,显得不再那么不堪,甚至还有几分暧昧的漂亮。
乌蔓终于停下摩托,伸了个懒腰:“太阳落山了,我们的逃亡也结束了。”
“谢谢……”
他怀抱着照片,跳下车,仰头向她道谢。
她垂眼瞥了眼他紧捏的手指:“这是你的谁?”
追野低下头,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用一种极难堪的语气说:“是我妈妈。”
乌蔓呆了片刻,尔后表情也有些许无措。
她伸手在空中盘旋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落到追野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一把。
“再艰难的时候也会有过去的一天。”
追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手心里传来熨帖的温度,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又在泛酸。
他哑着嗓子问:“阿姐,你也有过很艰难的时候吗?”
“阿姐?你们这里叫姐姐的说法好奇怪。”乌蔓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啊……每时每刻吧。”
“每时每刻?”
“你和你妈妈关系应该很好。但我和我妈就不是。”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巴不得她死掉,但如果她真的死掉,我又会很难过……所以我干脆逃她逃得远远的,让她别再影响我。”
这些话,本来是不会轻易对人说出口的。
但在一个即将挥别的县城,面对一个失落的小男孩,很多憋闷的话说一说有什么打紧?
“为什么呢?”
他并不是很明白这种复杂的情感,在他长大的世界里,爱就是爱,没有多余的杂质。
乌蔓跳上堤坝,掏出一支烟衔在嘴边,说了一句令追野更加不解的话。
“因为她也是这么看我的。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爸妈都爱自己的小孩。”
她知道他不会理解,她也并不希望他理解,她只是想在这个时候随意地发泄一下。听的对象是他也好,是海边的一阵风也行。
“无论如何,你的妈妈还活着。”小追野用拇指摩挲着相框,“可是我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你已经把她抢过来了,她就不会跟着那个年轻男人走了。她只是换了种形式陪在你身边。”
其实乌蔓根本不相信神明魂魄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有时候人需要善意的谎言。尤其是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可是她在我身边的话,依然会被抢走的。”他抬头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像是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我要赶紧让她离开这里。”
乌蔓一愣:“那要怎么做?”
“她喜欢海。”
追野没具体说要怎么做,只是脚步一深一浅地往潮湿的岸边走去。
乌蔓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小孩儿看上去那么单薄,又那么倔强。她吐掉烟,跟了上去。
滩涂已经在暗中返潮,很快没过走到海浪交界线的他的小腿。乌蔓跟着他来到滩边,出声说:“你小心一点。”
他这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风声,乌蔓的说话声,海潮散漫拍打礁石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追野颤抖地摸上照片里妈妈扬起的嘴角,没出息地抽了抽鼻子。
“我们来到海边了。”
他珍重地弯下身,指间浸入春夜里并不温暖的海水,犹豫了好一会儿,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手指,才让照片坠入广袤的怀抱。
他没有再站起来,蜷起身体,怔然地看着装载遗照的相框在月光的海面浮沉,越飘越远。细碎的波光在金属的相框上闪烁,如同照片中的人流下来的泪痕。
“月亮下的细语都睡着,都睡着。
我的茉莉也睡了,也睡了。
寄给她一份美梦,
好让她不忘记我。”
一片寂静中,追野听见身边传来空灵的歌声。
他仰起头,乌蔓也安静地凝视着那副漂流远走的相框,正哼着他没听过的民谣。
“小茉莉,
请不要把我忘记。
太阳出来了,
我会来探望你。”
她唱着这首歌,在为妈妈送行。似乎是在代替他对她说出没能说出口的话——请不要忘记我。
“阿姐,这是什么歌?”
“《小茉莉》。我今晚本来要去排挡演出唱歌的,没想到在你这里把份额用掉了。”他的蹲姿更方便让她摸头,“不过我才不要唱给那些臭男人,还是弟弟乖。”
“那你今晚不去,没关系吗?”
“傻瓜,我已经被开了啊。”
追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落:“……那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乌蔓顿了顿:“嗯,我大概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啦。所以今晚是我们的最后一晚,虽然才第一次见你。”她蹲下身,用商量的语气撞了撞他的肩,“小孩儿,不然你带我逛一逛青泠吧。我还没逛过呢。”
在这种时候,他不想要一个人。这个姐姐是不是洞穿了他的心思呢?他胸口一涩,小心翼翼地点下了头。
乌蔓弯了弯眼睛:“那我们就把这场冒险延续到日出吧!怎么样?”
“还要规定时间吗?”
“嗯,不错,我们让把时间限定到日出吧。”
其实这都是扯淡,只不过因为她今晚没地方住了。
然而追野却煞有其事地点头喃喃:“只到日出就结束吧。”
所有的悲痛和不舍,都只限定在今夜。
“那我们出发吧——”
乌蔓对着海面用力地挥手,又拉起他的手一起摇晃,单手拢成小喇叭大喊:“阿姨,你的小孩儿借我一晚,谢谢啦!”接着她侧过耳朵,“她说知道了,允许我借一晚。”
“……有吗?”
“你听海浪的声音,比刚才响了两度呢。”
于是他竖起耳朵,好像海浪真的比刚才汹涌了一些。它扑向的不是礁石,而是他快搁浅的心脏,将之重新变得湿热。
妈妈,如果你真的有在看,那我此刻过得很好。
离开之前,小小的追野对着黑色的海面,用力绽出微笑。
伊华
乌蔓骑上电摩托,载着追野回到了青泠最热闹的夜市。
此时的夜市比起刚才华灯初上时拥挤得多,密密麻麻的摊位挤满了人。乌蔓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钢镚,说:“阿姐请你吃棉花糖。”
她拨开摊位的人群往里走,一路都格外吸睛。别的姑娘都是棉布长裙,只有她惹火地穿着明晃晃的吊带,赤条条的肩颈是天上高悬的新月,又像是夜明珠闪着亮白的光。
她灵活地钻进去,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两根棉花糖。
“给你。”她伸手递给他,追野盯着棉花糖,恍然间觉得她是摘下了云朵送给他。
她慢条斯理地从边角往里啜,唇上的口红跟着棉花糖化开,露出原有的淡粉,他看着她,手心里不知为何莫名沁出了一手的汗,虚虚地连糖也拿不稳。
“不喜欢甜食吗?”
她挑起眼角,在忙于吃糖的空隙中分神看了他一眼。
“……喜欢。”
他慌张地低下头。
“小孩儿,夜市上有什么好玩的推荐吗?”
“嗯……有捞金鱼,打气/枪,还有套圈……”
乌蔓打了个响指:“打气/枪不错,我们去试试!”
她推着他的肩头横冲直撞地站到摊位跟前,瞄了一眼奖品,胸有成竹道:“阿姐给你打个一等奖下来,就当我临走前送给你的纪念品。”
老板一听她这话,眼皮一跳,这是来了个练家子啊。尤其一看乌蔓拿起枪的姿势,就更确定了。
追野也目瞪口呆,仰脸望着她肩头微倾,枪托抵在其上,眯着单只眼,枪口冷冽地对准气球。活脱脱一个飒到不行的女杀手。
女杀手煞有其事地开出了枪,弹出的小黄球往奇异地往上飞,一把子打到了搭着的棚布顶。
“……”
“……”
“……”
在场的三个人都很无语。
追野想可能自己来都比她强点,至少他不会往天上打……
乌蔓尴尬地一笑:“我跟着电视剧学的姿势,好像实践操作起来不太行哈。”
老板原本臭臭的脸笑逐颜开,挤成一朵菊花:“哎呀没事,多练几次就好上手了。”
追野扯了扯她的手臂:“阿姐,他骗钱的,我们走吧。”
乌蔓眉毛一揪:“不行,我答应了要拿大奖送你的。”
她咬咬牙,从兜里又掏出一张纸币:“我再来!”
一张接着一张,一发空枪接着一发空枪,到最后老板的脸都快笑烂了。
他看了下手表,打着哈欠,最先撑不下去:“姑娘哟,我要收摊了。下次再来啊!”
两个人这才发现,周边的摊位都已经陆续走光了。剩这个摊位因为他们而滞留,像一座孤岛。
“可是我还没……”
追野轻轻扯了扯乌蔓的衣摆:“谢谢阿姐,你的心意就是最好的纪念品了。”
因为她,他才能够带着妈妈从窒息的冥婚中逃跑,让她的灵魂不再被二次折磨。这个本应该万念俱灰的夜晚,是因为她的陪伴,他才感觉到一点点解脱。
无论是那根带着甜味的棉花棒,还是她滑稽的气/枪技术,都让这个粘稠的春夜变得稀薄,压在他身上的沉痛也跟着被削薄了。
他本来已经不再相信神明,若是神明真的存在,为什么会这么恶狠狠报复他的信徒,让妈妈如此残忍地离开。
可这世界上大抵还是存在神明的吧,不然又为什么会在他觉得人生灰暗至此时,又派来阿姐到他身边。
阿姐,阿姐。
他坐上乌蔓的电摩托后座,双手扯着她的衣摆,嘴中默念着。
乌蔓载着他在午夜之后的青泠城中穿行,窄街陋巷,房屋和店铺犬牙交错,摩托也摇摇晃晃。她在前头大声说:“小孩儿,坐稳啊,抓我腰!”
他无措地哦了一声,迟疑地伸出双手,慢慢靠近她的腰。
贴上的那一瞬间,腹部的温热透过手掌,从他的血液蔓延到心脏,跟着轮胎一起激烈地颠簸。
“哪里还有开着的唱片行吗?”她突然问。
“啊……青街口有一家,开到凌晨两点。”
“行,我们去那儿。”
车子七拐八拐,在他的艰难指引下终于停在了门口。唱片行的门口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混子,看见乌蔓眼珠子都差点要掉出来。
其中一个青年,应该是这三人中的老大,故作潇洒地掂了掂皮衣领,嘴角邪魅勾起,双目放电,清了清嗓音说:“小妞,要不要和哥哥去打一盘台球?”
刚说完,压低声音冲着旁边那人道:“怎么样,刚刚我的声音是不是很有磁性?”
那人立刻竖起大拇指:“大哥,谁听了不腿软!”
“那你俩凑一对打台球去吧。”乌蔓抱着臂,神色冷然,“别挡着店门口的路。”
“我说你这小妞别仗着有几分姿色给我们哥脸色啊!”
小跟班顿时三角眉一皱,周身散发出几分煞气。
他气焰还没燃起来一秒,一个石块从远处猛地砸到了他腰上。
“我靠,谁扔的我!”
他往黑暗处瞧,一个小孩儿藏在暗中,手上举着比他拳头还大的石头,正凶巴巴地瞪着他,明明那么弱小,还装牙舞爪地说:“不许欺负阿姐!”
乌蔓眉间一跳,转身冲着追野:“上车!”边说边迅速地往电摩托车停靠的地方跑过来。
那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喷了一脸的车尾气,目送着一大一小扬长而去。
电摩托开车一段距离,乌蔓在前排笑得整个身体都在抖,咋舌说:“小孩儿,你胆子也太肥了,这样都敢叫板?差一点我们就要被打啦!”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你想要保护我,有什么错呢?”乌蔓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你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女孩子,以后一定变成很棒的大人。答应我不要长歪啊!”
“我会的!”
小朋友的声音还带着奶气,这么郑重其事的语调听得她忍俊不禁。
追野透过电摩托的后视镜看到她这副表情,恼怒道:“我认真的!”
“知道知道,我是在羡慕以后成为你对象的那个人,真有福气。”
她随口扯了一句,却让追野抱住她腰间的手一颤。
“不会已经有喜欢的小女孩了吧?”
“……没有!”
“哈哈哈,阿姐开你玩笑的。”乌蔓挑眉,“不知道那群傻瓜走了没有,多绕几圈再回去看看。”
“还要去唱片行吗?”
她点头说:“得去啊。”却没说为什么得去。
追野也就不问,感受着春夜料峭的寒风吹起鼓胀的衣衫。这股风因为开进了隧道而变得更加放肆,轮胎沿着路面的白色流线一直往前开,隧道的顶灯沿路一盏又一盏,纯白的光影在两人年少的脸上明灭。
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感觉自己再一次轻盈地飞了起来,坠入这场如梦似幻的春夜。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好爽子,最开始想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脑海里有这么个画面,破落小县城里的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在一场春夜里颠簸的逃亡,终于写到这里了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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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a!
依 璍第 47 章
电摩托绕了一大圈再回到唱片行时, 那三个人已经不在了,但唱片行也即将关门。
老板叼着烟正要拉下卷帘门,被乌蔓一把摁住手。
她双手合十说:“老板, 通融一下吧, 再延长十分钟行不行?”
老板愣了一下,看着她哀求的神色, 只犹豫了一秒,又拉开卷帘门,扬了扬下巴:“进来吧。”
没有人能拒绝十九岁的乌蔓。
追野也要跟进去, 却被她勒令守着电摩托:“你帮我看着车,我马上就来。”
“……哦。”
他于是就守在电摩托边上, 像个忠诚的骑士。
没到十分钟,乌蔓就出来了, 追野没发现她身上多出来什么。
“没有阿姐想要的吗?”
她遗憾地摇头:“没有呢。”
“我们县城太小了,很多流行磁带都没有的。”
“没关系啦,反正我明天就走了,可以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提到这个话题,追野的情绪顿时沉了下去。
距离天亮, 只有四个小时了。
四个小时后之后,她就会离开此地,如同一条被放生的游鱼, 从河塘漂向湖海。
这世界上有几十亿人, 不是谁都有机会遇见一次, 更遑论再重逢。
那些短暂忘却的痛苦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起回来了,追野握紧了拳头,努力忍住漫上来的冲动的泪水。
他已经答应阿姐,以后要做个可靠的大人。
所以不能动不动再哭了。
电摩托被消磨大半夜几乎已经没电, 最后的四个小时,他们推着车,慢慢走向海边,回归到之前离开的那个地点。
黎明前的海岸线已经有了模糊的影子,像马蒂斯笔下的画作,天地间的黑色和蓝色被运用得恰如其分,由浓到淡,显现出夜幕下平静的海面。
在海中浮沉的照片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他们肩并肩,坐在滩岸边等待着日光的到来。
追野坐下没多久,浑身的倦怠便像茧一般将他裹住,小孩子经不起熬夜,更何况又是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
他感觉到精疲力竭,眼皮上下打架,最终双方鸣金收兵,安稳地闭合在一起。
再次醒过来,追野觉得背部暖烘烘的。
太阳已经出来了。
他茫然地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日出,而身边的乌蔓也已经不见了,连同电摩托一起。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让追野疑心自己只是太伤心,在海边哭得睡着,做了场黄粱梦。
直到他伸手进了口袋,摸到一个硬硬的小物件。
——是一张空白磁带。
在她进到唱片行的那几分钟里,其实她给他录了一首《小茉莉》。
“小茉莉
请不要把我忘记。
太阳出来了,
我会来探望你……”
十二年后,小茉莉的确没有忘记阿姐。
只有小茉莉被忘记了。
洛杉矶,午夜十二点。
乌蔓见追野指尖夹着的烟灰都抖落到腿上都浑然不觉,出声提醒他:“你在想什么?”
追野回过神,掸掉烟灰,嗓音喑哑:“我在想,你是真的不会唱《小茉莉》了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明明唱得很好听。我想当年的那个巡演歌舞团,大概没有人会比你唱得好吧。”
乌蔓愕然:“……你在巡演团的时候,就认识了我?”
追野点头说:“准确来说,是你在歌舞团的最后一天。”
歌舞团的最后一天,那个时候,她应该是随着去到青泠。
她试探地问:“我在青泠……见过你?”
乌蔓从脑海中尘封的图书馆里翻阅,她只记得自己去过,对那个县城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
毕竟那对她而言,只是太久远的时光中不怎么重要的一笔。
那个时候她到了可以离开家的年纪,便毅然决然地离开。她身无长物,会的只有这些年苦学的才艺,跟着一个不入流的巡回歌舞团混饭吃。这中间去了不少地方,到现在她还能记住青泠,是因为那是她和歌舞团闹掰的最后一站。
在这之后,她买了张去北京的票,遇到了赵博语,从此人生天翻地覆。
在她正式进入娱乐圈之后,赵博语就给她打造了一个不会唱歌的人设,就是为了将她从那个草根艳俗的歌舞团经历割裂开来。
她当时也反抗过,唱歌是她正经学习的才艺,她靠这个吃饭挣钱闯荡江湖,堂堂正正,有什么不对?那都是她人生经历里的一部分,为什么要掩藏?
赵博语却笑她天真。
他说,你以为粉丝真的喜欢看你卸妆之后最原本的样子吗?没有人喜欢灰扑扑的乌鸦,都喜欢华美的夜莺,即便只是乌鸦涂的彩漆而已。
如果他们知道了那些过往,就像是看见彩漆脱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的难堪。那你就会被打回原形,失去所有的喜爱。
从那之后,她便不再唱了,变成了一只失声的夜莺。
她未曾想过,眼前的这个人居然目睹过自己还可以放声大唱的日子,那个……最开始的自己。
追野叹息着说:“阿姐果然把我忘记得很彻底。所以我一直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她怎么会想到呢?曾经那个哭得满脸皱,短暂坐过她后座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如此惊才绝艳的青年。
他吐出一层烟圈,表情模糊:“我不想用任何其他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一个萍水相逢的弟弟,或者是这些年一直在关注你的粉丝……都不好,只会让你看轻我。”
他跳下堤坝,摁灭烟头,想靠近她,又忍在原地没动。
“我无耻地费了点心机,先引起你的注意,再单纯地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接近你。这样你才会正视我。”
次日,何慧语的婚礼正式在沙滩上举行。
环境布置得很漂亮,用轻白的帷幔支起宣誓的地点,周围盛满鲜花,天空一贫如洗,是适合相爱的好天气。
何慧语昨晚喝得不少,婚礼正式开始前她找到乌蔓,对她说:“我昨晚喝大了,说了好多不该说的,你听听就过,千万别往外说。”
乌蔓故意说:“哪句不该说的?可惜没把追野睡了?”
何慧语脸色一黑,扑上来捂住乌蔓的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你给我老实点!”
乌蔓敛起调笑,神色郑重道:“我开玩笑的,祝你幸福,我的‘老对家’。”
她对着何慧语张开怀抱。
何慧语一愣,嘴角漾开笑意,伸出手反抱住她。
两人这些年明争暗斗的积怨在这一刻,被这个拥抱粉碎,才算是真正瓦解成尘埃。
何慧语在乌蔓耳边说:“等会儿我抛捧花的时候,你机灵点,到前面来。我往你这儿抛。”
“……干嘛给我啊?”
“我认识的大龄女青年里就你还没结婚了好吗?”
乌蔓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人非得结婚呢?”
何慧语懵住,但她误解了乌蔓的意思。
“你和郁先生的这种关系确实很难结婚,但是……女人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啊。”
提起郁家泽,乌蔓脸色一沉。
“我如果有一天想下定决心结婚,一定不会是他。”乌蔓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向窗外如镜面一般的海水,“但我也想不到有谁会让我想要结婚。说到底,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脆弱了,连血缘都无法维系,更何况两个陌生人之间。能让彼此长久的,是不是只有利益呢。”
“虽然说是这个圈子是这样的。”何慧语也忍不住叹气,“我也不知道我选的这个人是不是对,但是我想相信他一次。因为他给我一种……我正在被深爱,也将会一直被深爱的感觉。就好像我这些年来遇到那么多人,被伤害那么多次,都是为了让我对比,得知他才是对的那个。”
乌蔓怔愣了片刻,笑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又被无形塞了一把狗粮,总之……你不用把捧花给我啦。”
何慧语虽然跑来国外举办西式婚礼,但还是融合了一点中式的传统,比如说,举办的时间一定是大师算好的吉时。
吉时一到,新娘终于姗姗来迟。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拖地白纱走上花毯,从圣洁的花丛中蜿蜒穿行。
深陷在幸福的女人太美。
乌蔓坐在来宾席中目视何慧语的模样,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是无论在戏中穿多少次婚纱都无法伪装出来的神情。
这一瞬间,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看着何慧语,视线情不自禁拐过她,落在了斜对角的那个人身上。
他和昨晚又变得很不一样,穿着非常正式,挺阔的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红玫瑰的胸针,头发向后背起,露出光亮的前额。
追野光是坐在那儿,就足以令其他人失色。
他此时也在看着何慧语,却又偷偷透过何慧语,看向她。
两个人就这么不期然地遥遥对视。
花毯上,何慧语已经走到了新郎身边,神父握住两个人的手,交缠在一起。
“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
低下的宾客都随着祷词目睹着两位新人拥抱幸福,唯独有两个人三心二意地借此偷看对方。
乌蔓听着神父厚重的嗓音,落进耳中,却是昨夜追野最后说的那番话——
“我对邓荔枝感到抱歉,因为我假借着叫她,在偷偷喜欢你。”
“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叫乌蔓的女人。”
“虽然她变了很多,不仅忘了我,也许还忘掉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我起先的确有点失望……想她为什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但这不能怪她,这些年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一想到这点,我就生自己的气。”
“毕竟她曾经对我说,要成长为可靠的大人。我缺席了这么多年,以为拿了奖,可以有头有脸地去见她,但发现……还是不行。”
“我还远远没有那么可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认命了。我不会说什么让她等我的话,但我不会停止为她努力。”他的食指摸向乌蔓的侧脸,轻轻摩挲,指尖流连过的皮肤似乎燃起一小簇一小簇的温热焰火。
乌蔓微微侧过脸,试图挡住他的触摸,却最终败下阵来。
她哑声:“你就没有想过,她根本不需要你吗。”
“一厢情愿也无所谓。”追野无比坚定地,“我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更何况,浪费在她身上的时间怎么能叫浪费呢。”
他看着她,眼波如海。
“和她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生命里最好的时候。”
咿 华独 家: 此处点播一首《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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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谢谢大家每天的追更!
依铧第 48 章
婚礼结束之后, 她因为日程有拍摄就迅速回了国。而追野则继续留在美国。
他的集训很快结束,紧锣密鼓地就要无缝进组拍摄。乌蔓还听何慧语说,他每天超额练完拳击, 下课后又跟着当地的英语老师练习口语, 体力脑力一整天都高强度地运转着。
怪不得在便利店里结账时,他的口音比她预想中得要好很多。
在回国的飞机上, 乌蔓闭着眼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追野的那些话也总是翻来覆去地狠狠撞击着她。
太青春了。
她从来没有被这么肆意的爱意包围过。
起初, 她以为追野只是被电影影响了,也就逼迫自己不要认真。
但到头来, 电影只是那个小孩儿用来接近自己的小心机。
她怎么能不震动呢……被人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却只是温柔地靠近, 不因为自己多年的爱意而觉得她必须要给予回应。
沉舟侧畔,枯木逢春。
他带来的蓬勃似乎也将她点燃,不应该向这操蛋的人生认命。
那股冲动在胸腔内跟着心脏跳动,驱使她向前。也许往下跌就是万丈深渊,又也许她终于能够飞起来。再不跨出这一步之前, 她并不知道。
毕竟十年过去,她的羽翼已经萎缩。
也许二十岁,一无所有的话, 她会试着飞一下。
但三十岁, 恐惧早就盖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英勇。她只能拼命地摁住这股冲动, 在悬崖的边缘徘徊。
从洛杉矶回来后,戛纳的送片时间即将截止,《春夜》的发行证却还没拿到手。
这可把汪城急坏了,又来找乌蔓求助。其实他不来, 乌蔓也决心要跟郁家泽问清楚。
然而郁家泽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不慌不忙说:“我已经找过司长重新吃了一顿饭,但是最近风头很紧,人家得看上面行事。电影的内容本身就敏感,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话虽然不假,但乌蔓心知肚明,他根本没有努力,就是想顺审查司的意思卡着发行证,让电影只能明年再报奖。
如此一来,她和追野后面一年都没有必要为了宣传的事宜再见面。他又在好莱坞发展,淡出内娱,两人将不再有交集。
她摸透了郁家泽的心思,果然,在戛纳送审截止之后的一个月,《春夜》的发行证才下来。电影就得硬生生地往后再延一年才上。
本来还指望着靠邓荔枝这个角色横扫明年的国内奖项,这下也是没辙。今年的金像影后反倒是便宜了何慧语。
但这并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对于追野而言,他能够专心地在好莱坞拍摄,不必分出心神来宣传。
起初营销号还会不时报道他在国外的拍摄,甚至还想挖点他和异国美女的桃色绯闻吸流量,但天高皇帝远,不知道是真的蹲不到还是能力有限,一条都没挖掉。
于是追野这个名字逐渐在日新月异的娱乐圈内被大众遗忘,除了中间有一次他上了微博热搜,原因是他发了一条微博,只有几个字母:IMYDAN。
粉丝们哭爹喊娘,说追野比旅行青蛙还狠心,人小青蛙远赴异国至少还知道发送明信片过来,他倒好,给嗷嗷待哺的他们送来了一道解谜题,全网都在猜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变成了搞笑大赏。
在这之后,有关于他的话题就很少再看到。
乌蔓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追野还没有涉足过的日子。她依旧栖息在郁家泽身边,但不同的是,她的通告被大幅削减了很多。
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呆在郁家泽的别墅里,哪儿都去不了。
她怀疑郁家泽欺骗唐映雪已经换了一个别墅,因此唐映雪从没过上过门,设想中的尴尬碰面并没有发生。
公司在通告选择上,只要有唐映雪出席的场合,一定会规避掉。
她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被迫见不得光地躲躲藏藏。
郁家泽似乎为了弥补这一点,在秋天的时候替她接下了一部片子,是魏景华用来出山的电影。因为这部电影最大的出品方是郁家,她没有试戏就拿到了其中女三号的角色,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花瓶镶边,最大的贡献点只有脸。
沉寂了几乎整一年,换来这样一部电影,似乎也是划算的买卖。
但乌蔓却知道自己心有不甘,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满足这样的角色,哪怕导演是魏景华。
而魏景华显然也并不满意电影塞进空降兵,在开机宴上,他对乌蔓几乎是冷脸对待,她去敬酒时,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连酒杯都没碰。
吃饭吃到一半,气氛实在让乌蔓觉得窒息,好在突然有人叩响了包房的门。
进来的人来头不小,是中心电影集团的人。
他和魏景华是旧识,早年魏景华拍摄的片子都是中影厂摄制出品。
他冲着魏景华道:“巧了呀魏老,听说你们这一桌也在十渡办开机宴,我就赶紧过来打个招呼。”
魏景华客气地笑道:“你们也在?”
“嗨,我们最近有一个跨国合拍的项目要启动了,这不就在隔壁一起吃饭呢么。这个片上头很重视,司长今儿都来了,就在隔壁。您要不去见见?”
魏景华沉吟片刻:“我们几个主创一起去跟司长敬个酒,不会打扰他吧?”
“怎么会,司长最喜欢人多,热闹,有排场!”
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插曲,众人只能跟着魏景华起身,去到隔壁包厢。
乌蔓的角色不算重要,她走在最后,内心十分索然。
推开包厢,一屋子的烟味像信号弹似的炸开来,连在末尾的她都觉得鼻间一呛。
她抬手散掉烟,看向包厢内吞云吐雾的做派,不由得呆住了。
在场很多中心电影集团的人,也有美方的人,但她没想到这个美方的公司是新环线。
坐在司长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就更为眼熟。
——是快一年未见的追野。
这一见面,恍若隔世。脸明明还是那张脸,气质却比上一次在洛杉矶见过他时来得更加迥异。他穿着深蓝色的卫衣,头发依旧漆黑,一切都是深色系,似乎将他的气质也染成了冷淡的底色。
很难让人想象,当初见到他的第一面是多么飞扬跋扈。
他没有关注进来的这拨人,正专心地和身旁的司长聊天。司长指尖夹起烟,他轻轻一瞥,拿起火机替他点烟。司长酒杯一空,他便立刻满上。司长说让他喝,他仰头,喉结滚动,擦了擦溢出来的酒,笑着反过见底的酒杯。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让乌蔓眼眶发酸。
他何时需要这样去讨好别人,明明是那样肆意蓬勃,不受拘束的天之骄子。
但是他若要向上爬,讨好这些人是最捷径的路子。就比如这种举足轻重的电影,主角可不是光有演技就能拿下来的。
也许是乌蔓的眼神太过专注,追野扭了一下头,看向门口。
当他看到她时,神色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尔后又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司长倒酒。
他们这些人也就走上前轮番敬酒,试图给司长留下个好印象。
乌蔓也不敢怠慢,毕竟他是连郁家泽也只能小心担待着的角色。司长喝得满脸通红,笑着说:“你们都是电影界的栋梁啊,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我们追野最长脸。”他拍了拍追野的肩膀,“主演的那部电影是不是快上了?”
追野笑得很谦虚:“定档下月初,北美先上。国内的播出届时还得麻烦司长。”
“这什么话,优秀的电影必须放绿灯啊!”
乌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毫无疑问,追野已经取悦了司长。可越是如此,她心里却不舒服。
此时她连多余寒暄的气力都没有,出了包厢,破天荒地又找别人要了根烟去露台抽。
她再一次的,因为追野抽起了戒掉的烟。
乌蔓躲在边沿,本以为不会有人来,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她:“阿姐。”
乌蔓恍惚了一下,她实在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好久不见。”
似乎能说的也就这么句话。
乌蔓转过身,面向追野,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的视线从她的头顶开始,慢慢移动到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后再是脚尖。每一处,他都仔仔细细地端倪了一番。
“比在镜头里看到的还瘦。”他不满意地说。
乌蔓别过眼:“你也瘦了。”
“有吗?我天天吃得可多了。”
他让自己显得精神饱满,可叫乌蔓一眼就看穿他的伪装。
他出神入化的演技在她面前,显得很拙劣。
“不要逞强。”
“……真的还好,就是美国的饭太难吃了才会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