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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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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野笑了笑说,“阿姐有看到我发的微博吗?”

    乌蔓点头:“那个IMYDAN?……不是乱码吗。”

    她没想那么多,以为是他屁股坐到手机发出来的。

    追野脸上露出非常无语的表情。

    “……阿姐,你果然还是那么不解风情。”他又露出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注视着她,用已经蛮地道的美式口音说,“I Miss You Day And Night……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他的话像夏日沉闷的雷阵雨前夕,死寂的屋檐下忽然就吹起了一阵风,于是她心头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乌蔓哑然又慌乱地看向别处,视线正好落在走上露台的楼梯拐角处,一群人拥护着其中一个人走过来,乌蔓定睛一看,中心的人就是方才的司长。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朝追野晃了晃手,说道:“大家都在找你呢。”

    追野跟着看过去:“找我?”

    司长出声说:“我们现在准备去山上蹦极,这种事儿怎么能少了你呢。蹦极嘛,就属年轻人最有活力。像我就蹦不动咯。”

    追野三言两语就被安排了,也不曾顾及他是不是恐高。似乎年轻人就合该豁出去胆子,成为他茶余饭后的助兴表演。

    追野自然地接过话:“您要是想蹦,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司长听完眉开眼笑,扫过一边表情古怪的乌蔓,兴之所至,随口道,“你也在呢?正好,一起来玩。人多热闹。”

    乌蔓还没反应,刚才都没表现出任何不乐意的追野却在此刻微微皱眉。

    他刚准备说什么,被她快一步按住。

    她笑着朝司长点头说:“好啊,那我就凑个热闹了。”

    一行人前往蹦极台,她和追野走在了队伍的尾巴上,他不太乐意地压低声音:“你那边不是还有开机宴吗?用那个推脱就行了,不用跟着来。”

    “那他让你跳,你就巴巴地来跳吗?”

    乌蔓终于忍不住,听到司长点名让追野跳的瞬间,感觉比他点名自己要憋屈上百倍。

    她特别不愿意,看到他以这样的姿态示人。

    回想起最初试戏时他的样子,蓬勃、肆意、不受控制,全是她最讨厌的样子。

    但其实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失去而嫉妒。她羡慕有人还能那样轻快地保留着那些无比珍贵的品质。迷人到危险。

    因此,当她似乎觑见这些东西要从他身上流逝时,她觉得格外残忍。

    仿佛是自己又一次地被摁在午门斩首。

    追野边走边昂起头,眺望山上遥遥的蹦极台,冷不丁地问:“阿姐,你听过博尔赫斯的一首诗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乌蔓不甚明白地摇头。

    “里面有一句,说,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追野将视线从高台移到了她地身上,“那么对我而言,我愿意给你一个从未有过束缚之人的自由。不是他让我跳,在我心里,是你让我跳。”

    乌蔓蓦然沉默下去,之后的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终于走到蹦极台,走在前面的人先跳,一个一个像狼牙山五壮士似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听得司长直乐。

    快轮到他们时,乌蔓用力地握了握手心,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拳头里满是汗水。

    她湿滑地拉住他的袖子。

    “追野。”她叫住他,神色那么决绝,“我从来没想让你跳。如果非跳不可,那我们一起。”

    壮烈得好像跳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似的。

    他却以为她是听到那些尖叫害怕,安抚地碰了碰她的肩头:“好,那我们就双人跳。”

    他甚至只是潦草地看了眼自己的安全绳,便仔仔细细地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踝,仰头轻声细语地说:“扣得很稳,不用担心。”

    乌蔓低头看着他:“我不害怕。”

    追野起身,仔仔细细地盯着她:“不要勉强,不跳也没什么的。我就去和司长说,我自己跳就行了。”

    乌蔓蓦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我说了,我们一起。”

    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地宛如一座雕塑,尔后,一寸寸地软下来。

    下一瞬间,他将他们的身体对了个调,他背对着跳下去的高空,让乌蔓正对着自己的胸膛。

    安全教练看他们准备就绪,便出声大喊道。

    “可以跳了啊。三、二、一……”

    在一字说完,她的脑袋被他往怀中一按,整个人瞬间荡了下去。

    两人以拥抱的姿势,义无反顾地急速坠落,像上帝投下的两粒原子,在一片雄伟壮阔的山水中是那么不起眼。

    但在下坠的他们眼中,彼此是流动的世界里唯一的静止。

    秋末的风从耳际呼啸,带着一股将人擦伤的凛冽。乌蔓的心口被剧烈灌满,失重令人恐慌,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不由得闭上眼睛。

    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追野感知到她的恐惧,只是将她更紧地环抱住,紧密得像是要和她深深地连接在一起,从她老旧的蝴蝶骨中振出,变成了她的翅膀。

    荡到最低点,像是要沉没湖底的时候,那翅膀扑楞楞地煽动了她沉甸的心脏,带着他们往回攀升。

    可无论是继续飞起来,还是绳子断裂,就此摔得粉身碎骨。她都不会害怕,因为有一个人始终与自己同在。

    纵然现在树梢光秃,满地落叶,即将进入没有边际的冬天。

    但她却闻到了被压抑多年的藤蔓破土而出的芬芳。

    原以为等不到的春夜,在坠落的这一秒,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来了要来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鬼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遥不知 20瓶;飞鱼、IgotXx 10瓶;47187579、RAMIN、方方同学哦、春水溶溶 5瓶;

    营养液马上破1k了,感谢大家~

    畩澕淛莋第 49 章

    乌蔓结束蹦极后回到开机宴的包房后, 大家都吃得快散了,借她烟的演员好奇地凑过来问:”你抽个烟抽去哪儿了,半天不见人。”

    她只是笑笑, 端起酒杯, 走向魏景华。

    他瞥了她一眼,直言道:“我今儿的酒喝得够多了, 不宜再多喝。”

    乌蔓毫不介意地说:“没关系的魏老,您不用喝,因为这是我的道歉酒。”她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这个角色, 我自认为不是很合适,临到开机突然这么说, 确实很不对。但我知道您对我也不满意,与其拍摄的时候两个人都痛苦,不如亡羊补牢。您再找个合适的,我就不奉陪了。”

    甩下这一席话,她罔顾众人脸色扬长而去。

    她回到别墅, 郁家泽已经在了,正在书房处理文件。

    乌蔓端了杯牛奶和一些坚果敲了敲门,听见他说“进来”, 一边处理电脑上的文件一边分心地问她:“听说你推了角色?”

    她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似的, 把牛奶推到他手边:“你最近睡眠不好, 给你泡了热牛奶。”

    他瞥了她一眼:“我问你话呢?”

    “魏景华不尊重人,我不想受他气。”乌蔓顿了顿,“况且我也不想演那种角色了,没意思。”

    “那你想演哪种?”他沉声, “邓荔枝那样的?”

    “怎么又扯到这个了?”

    “真有意思,某个人八百年不回一趟国,一回来你们就能搞一起。”郁家泽面无表情地把她准备的那一叠东西打翻,“还是在司长面前,你可真给我长脸。”

    乌蔓蹲下身,默默地将摔成残渣的玻璃杯收拾到托盘上,擦干净流得满地都是的牛奶。

    “我再去给您重新倒一杯。您先冷静一下吧。”

    她掩上门出去,过了一会儿重新原封不动地拿了一份新的进来。

    郁家泽冷冷睨了那些东西一眼:“你靠这个讨好我?”

    “这不是讨好,我只是单纯担心您的睡眠。”

    他脸色阴晴不定:“不要岔开话题,刚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完。”

    “蹦极是司长让我蹦的,我不敢蹦,所以他拉着我一起,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有些事情,不要算计得过分清楚比较好。比如我知道您是为了什么给我接的这个角色,我不也睁一只眼闭眼地答应了吗?”

    “为了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您和唐映雪要在过年期间订婚,没错吧?”乌蔓云淡风轻地垂下眼睛,说出的话却如一记重锤,“所以以免节外生枝,您当然要在这几个月把我支开。”

    郁家泽操作着鼠标的手忽然一顿。

    他站起身,撑起手臂将她困在书桌和他之间。

    “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那么了解我,为什么总要做忤逆我的事?”

    “您放心,我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您要订婚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乌蔓语气淡淡的,“毕竟,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

    郁家泽微微眯起眼,凝神看了她几秒。

    然而,越是从她身上读出这种无所谓的软弱的态度,郁家泽的脸就越阴沉。

    他冰冷地收紧双臂,将她圈在怀中:“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她从郁家泽的书房离开,回房躺在床上,睁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像是单纯因为睡不着而发呆。

    但其实脑子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接下来的计划。

    她算了算时间,郁家泽还没从书房回来。

    看样子,是把那杯泡了安眠药的牛奶喝了。

    谢天谢地,她还以为这次不会那么顺利,可能要坚持一段时间才能让郁家泽上钩,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乖乖地喝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如夜行的鬼魅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她又喊了一声:“您还在里面吗?”

    依然没有动静,乌蔓放心地推开门,郁家泽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只发出浅浅又有规律的呼吸。他手边的那杯牛奶已经空了。

    她下在牛奶中的,是她的药品库里最管用也最不常用的一种安眠药。她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才会吃,药效非常迅速,且容易进入深度睡眠,不易被吵醒。

    但即便如此,乌蔓靠近静坐在那儿的郁家泽时还是浑身紧张,生怕下一秒,他就突然张开眼睛,冷不丁地看着她。

    电脑因为他突然地睡过去没来得及关,还亮在他操作的那一页合同上。

    她一边注意着郁家泽的动静,一边将U盘插上,在电脑里翻找着她要的资料。

    郁家泽和唐映雪的订婚定在大年初五,是一个宜出嫁的良辰吉日。

    他和之前的很多年都一样,大年三十晚上回来后就一直和她呆着。自从那一年除夕他从郁家临时折返之后,就开始保持只在老宅吃个饭的习惯,之后便会回来找她。而她如果有戏,会专门请假回来几天。

    就好像两个不受欢迎的人,结伴凑在一起,在年味最重的一天给彼此的聊以慰藉。

    这种关系是畸形而脆弱的,乌蔓知道总有一天这种微妙的平衡会被斩裂,能撑到今年,也算是奇迹了。

    今年,郁家泽除夕回到郁家老宅后,便再没有回来。

    乌蔓被一个人留在他的别墅里,机械地回复着圈内人发来的新年祝福。其中有一条来自追野。他已经回到美国,为他的新片在各大州路演。

    他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站在加油站停的车前,带着牛仔帽,仔裤,一个毫无违和的西部男孩。他那边此时正是白天,天很高,泛着冬日的辽远。柏油路被烘烤得特别清透,连带着将他一起折射得无比干净。

    “我现在在怀俄明州。”他发来的消息上说,“帮我们车加油的女人是个华裔,她抽的烟是你喜欢的那个牌子,苏烟。你那边是除夕夜吧?新年快乐。”

    很简单的一句话,乌蔓缩在飘窗前盯着对话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初五这一天,乌蔓起了个大早,其实她根本整晚没睡。对着化妆镜仔仔细细地化了个全妆,穿上顶奢的私人高定礼服,配上珠宝,完成了一身极为乍眼的行头。

    她拿起手包,里面是一张今日订婚宴的邀请函。

    举办的地点在郁家。

    能被邀请去的,都是郁家或者唐家的熟知,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当乌蔓款款地出现在郁家的花园里,出现在众人眼中时,着实震惊四座。

    是惊艳,也是惊讶。

    她袅袅地抬起头,视线和花丛尽头处的郁家泽交汇。

    他的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郁家泽的身旁,坐着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老人。乌蔓曾在医院与他有过偶然的一面之缘,那就是郁家泽的父亲。想必他也认得她,眉头微皱,脸上露出极为明显的不悦。

    他招招手,对着弯下腰的郁家泽耳语了几句,随后,郁家泽便朝她走过来。

    乌蔓闲情雅致地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靠在玫瑰色的花架下一口一口地啜饮,目视着郁家泽踏着花瓣来到她面前。

    从旁人的角度看,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这个女人才是郁家泽要迎娶的错觉。

    乌蔓细细地端赏着他,这个她从二十一岁起,就把整个青春耗费在他身上的男人。

    若是事物讲究等价交换,光从外形而言,她是不亏的。在圈子里看了这些年,她可以断言能够与郁家泽外貌匹敌的男星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尤其是穿上这身订婚的高定西服,更显得矜贵。

    乌蔓开口便说道:“这身衣服很衬你。”

    郁家泽抓起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他挡住背后大部分人探究的视线,带着她往一旁隐蔽的花房走去。

    一切枯燥的冬季,花房里无比温暖,大朵的芍药、山茶、蔷薇、野百合争奇斗艳,装饰成一个虚假的春天。

    郁家泽掐着她的腰,沉默地将她拉进,垂下头,却将她抱紧。

    “我以为你不会来。”郁家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忤逆了我。”

    语气喜怒难辨。

    乌蔓看不见他的表情,挣了挣,退出他的怀抱。

    “酒会撒到你衣服上的。”乌蔓轻描淡写,“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捣乱的。”

    他敏感地注意到她的称呼已变,神色阴翳了半边脸:“那你到底干什么来?”

    乌蔓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当然是来恭祝你了。”

    时间倒流,唐家的高级会所内。

    唐嘉荣和乌蔓相对而坐,乌蔓素面朝天,神情比起镜头前是不可多见的憔悴。

    唐嘉荣因为女儿进入娱乐圈的关系,本来对圈子不甚在意的他或多或少有了了解,但是他年纪渐长,圈内的这些人事他看过就忘,然而,乌蔓是他为数不多能记住的人。

    这当然不是因为乌蔓是一线大花的关系,而是她的那张脸,的确和他的女儿有些相像……同时,也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好似一位故人。

    因此,除了关注唐映雪,他会连带着顺手关注一下乌蔓,知晓了她是女儿未婚夫养在外头的情人。但是他并不在意。

    男人最能理解男人,尤其是他们这个圈子,谁身边会干干净净的。他年轻时也养过一些,给出过对方似是而非的承诺,但是最后在婚前,这些都会被处理好。

    他相信郁家泽的手段,同样也会处理得利落干净,不必他操心。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明星会自己找上门来。

    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些,一个郁家泽还搞不定她?

    唐嘉荣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暗中审视乌蔓,开口说:“乌小姐,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当然有。”乌蔓气定神闲,“毕竟呢,这事关你女儿的婚事。”

    果然。

    唐嘉荣心中冷笑,盖上茶杯。直接不废话地来了个下马威。

    “戏子和金主,能是什么登得上台面的关系吗?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由俭入奢易,就开始贪心妄念,去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戏唱完了,戏台倒了,人呢,就该知情识趣,不要不识抬举。”

    乌蔓脸上神色未变,点头称是。

    “您说得对,这种人您当然见多了,吴语兰就是其中您看不起的一个,对吗?”

    吴语兰……

    唐嘉荣脸上神色微晃。这个名字,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太多年没有再听到人提起过。

    “您不记得也正常,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乌蔓心平静气地说,“她就是您口中的那种蠢货,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她从您那儿奢求的是这世界上比钻石更昂贵的东西——真情。”

    唐嘉荣沉默下来,他的大脑是生了锈的放映机,嘎吱嘎吱地转半天,终于翻到一张陈年的老胶片。

    胶片上的女人,和乌蔓有几分相似,有一张蔷薇般的脸,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起十九世纪欧洲的庄园,落日余晖照满她雪色的脸,丰腴又柔软,想让人狠狠采撷,又想让人远远旁观。

    而他,选择了前一种。

    以唐家的财力,想要俘获一个小明星简直易如反掌。但他却在她身上碰了壁。

    带刺的蔷薇,远比一碰就折的花朵来得更心痒。

    他更加兴致高昂,整整两年,他在她身边保驾护航,沉迷于扮演一位浪荡公子遇见真爱的俗套剧本当中。

    他骗过了吴语兰,因为他差点连自己都骗了进去。

    直到吴语兰说想退圈和自己结婚,他才惊觉,自己玩得太大了。

    蔷薇再美,也是淤泥中种出来的。而配站在他身边的,只能是昂贵的观景盆栽。

    唐嘉荣凝神再度看向乌蔓的脸,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喝口茶掩饰回忆里泛上来的慌乱:“……你是她的女儿?”

    “乌是我自己改的姓,我原本姓吴。”乌蔓直视着唐嘉荣,“我不仅仅是吴语兰的女儿,也是您的女儿。”

    唐嘉荣的手一抖,茶杯碎落。

    茶水高温,但都不及这句话来得滚烫。

    唐嘉荣语气微颤:“怎么可能?!当年的孩子我已经让她打掉了!”

    乌蔓没有多解释,从包里抽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推到桌上。这份报告被撕毁过,又被重新粘起来,满是一道道拼接起来的裂缝。

    唐嘉荣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看,是他和她的亲子鉴定。

    “这是我妈当年留存的报告,您如果不相信,我可以随您去医院再次检查。”乌蔓垂下眼,“您当年看到的流产病例,是她买通了私立医院伪造的。”

    唐嘉荣捏着报告的一角,好半天都没说上话。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像您这种尊贵的人,当然不会理解在尘埃里的戏子最看重的是“情”一字。戏演得多了,也就真的会相信世界上存在这样一种感情。而您恰好给了她这种错觉,她怎么舍得打破这份美梦。”乌蔓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包含了太多唐嘉荣看不懂的情绪,“而我呢,就是这场美梦的纪念品。”

    她刻意咬重“美梦”这两个字。

    唐嘉荣语塞,半晌,微微叹息:“她太倔强了……”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烫伤的手,嘶声让服务员拿冰块和药膏过来。乌蔓拦住服务员的动作,温顺地说:“我来吧。”

    她半蹲在地,接过唐嘉荣苍老却养尊处优的手,细致地拿冰块在上面滚。

    唐嘉荣怔忪道:“让服务员来吧。”

    乌蔓摇头,语气诚恳:“多年都未能给您尽孝,做这么点小事,是应该的。”

    “她……还好吗?”

    迟疑片刻,唐嘉荣还是忍不住问起吴语兰。

    乌蔓微笑着说:“这些年,她一直都没忘记您。”

    无数个喝醉酒的深夜,她醉醺醺地盯着乌蔓,口中念念有词,你的耳朵真像他,看了就让人恶心。

    “她说,她不后悔生下我,因为这是您和她唯一的羁绊。”

    无数次乌蔓不想被逼着学习才艺惹恼她,都会被关进厕所面壁。她阴沉着脸站在门外,在毛玻璃上印出一抹虚虚的黑影。轻声呢喃说我已经很后悔生下你了,你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什么吗?我的事业,我的前途。我恨不得把你塞回去,让你和他从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幸福,嫁去国外了。但她说,我的父亲依然是您。她不限制我来找您的自由。”

    她当然限制不了,被关在洛杉矶的养老院,连你是谁都不认识了。

    乌蔓内心和嘴里经历着冰火两重天,神色却看不出丝毫伪装。

    似乎她说的,都无比逼近于真实。

    唐嘉荣神色怅惘:“你们还是恨我的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隐姓埋名不来找我。”

    乌蔓终于在此时,泄漏了一点真实的情绪,为了让这场戏看上去无可指摘。

    “恨吗……其实是有的,所以我本来没打算再来找您。”

    全场唯一一句真心话说出来,乌蔓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但为什么还是来了,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和您女儿的婚事有关。”她接着拧开药膏,专心致志地在上面涂抹,“您也知道我和郁家泽的关系,其实我已经想结束了,但郁家泽不允许。”

    “什么?!”唐嘉荣冗紧眉头,“他怎么会这么不懂事?”

    “您毕竟不太了解郁家泽。他是个比较固执的人。而且他很聪明,他想瞒着唐家把我藏起来,不是没可能。”乌蔓放下药膏,吹了吹那块松垮垮的皮肤,“可是我知道唐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待在郁家泽身边呢?只是这些年,我被绑定得太死了,我的全约都在他那儿。如果想要割裂,靠自己无异于自毁前程。这些年我一直不来打扰您和唐家,因为我知道我对您而言是负担,所以我克制住了想来找您的欲望。尤其是您的夫人还在世时,我的出现只会更会碍眼。”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越是平静,越让唐嘉荣觉得难堪。

    “为了彻底和郁家泽割裂,也是为了唐棠考虑,我希望您能认下我。”

    唐嘉荣沉声说:“你先起来吧。”

    乌蔓见好就收,她敛首低眉地坐回原位,任凭沉默在室内叫嚣。

    唐嘉荣沉吟片刻,斟酌道:“这些年,真的委屈你了。如果我知道她生下了你,不会这么多年置你们母女俩不顾的……”他话锋一转,“但是你母亲毕竟当年没名没份,这么多年过去,我贸然将你认进家门……”

    乌蔓早就知道,这个老狐狸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示弱和讨好而被打动。她也并不指望感情牌能一举成功,在她的计划中,这只是敲门砖罢了。

    “我听说……唐夫人是死于肾衰竭,对吗?”

    乌蔓冷不丁问出口。

    当初从何慧语八卦那儿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并没太在意,唐家的一切她并不想知道。

    但如今深入打听了才知道,唐棠的母亲那一支患有家族遗传性肾炎。而唐映雪就有很高的患病风险。

    所以这么多年,唐家将唐棠小心呵护地养在温室中,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似乎高一度的阳光,强一级的微风,这世上剧烈一点的万物,都能加害于她。

    至于她为什么后来会进入娱乐圈,乌蔓无从得知。但她猜,一个被“关”久的人,是会被致命的人潮吸引的。

    而那么宠她的唐嘉荣,自然会满足宝贝女儿的愿望。

    唐嘉荣提及这个,神色阴郁地点了点头。

    “棠棠这些年……从小体质就很弱,过得非常不容易。”唐嘉荣微微叹息,“所以我更加不能刺激她,把你冒领进家门,她受不了的。”

    乌蔓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

    这个人,虽然和她有着血缘的纽带,但她完全不会把他同“父亲”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

    在她眼中,这个人曾是她避之不及的深渊。

    如今,她只是在郁家泽的深渊中艰难地往上爬,四处都是平原,她随时都会被他从身后击倒。因此,她必须尽快找个洞往下跳,那么,从前的那个深渊也可以是一条生路。

    只不过,往下跳,当然无法避免会摔得惨烈。

    就像如今这般,鲜明地感受到他对另一个孩子充沛的爱意。

    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宁可从未目睹过,好说服自己,他是个多么恶心冷血,自私自利的父亲。

    可这样的人,原来也是有父爱的。

    她恍然间想起那年的慈善晚宴,想起那张房卡,一直攥紧的手掌在发酸。

    带火的鞭子直往天灵盖抽,乌蔓死命地咬着牙,借着从包里抽出一份报告的功夫,将那份无法克制的颤抖掩饰过去。

    “这是我的体检报告,肾功能都是完好无损的。姐妹之间肾脏的适配程度大,如果她真的发病了,我可以将我的一只肾移植给唐棠。作为我进入唐家的交换,您看如何?”

    她的身体,就是她的筹码。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亦如是。她只是个小人物,无法主宰天主宰地,但她至少要主宰自己。

    “我只是需要一个名头,其他的身外之物,我都不需要。因此不会损害到唐棠。实际上,她还是您唯一的女儿。”

    这当然不是说她有多大度,她只是在自己的角度出发——既然已经走入了这个漩涡,那么至少,她不想扯得太深,尽最大可能地为自己争取到多的自由。

    唐嘉荣半晌没说话,他顿了顿才慢慢问:“你想好了?”

    乌蔓毫不犹豫地点头,笑得毫无芥蒂。

    “作为姐姐,对妹妹付出关心,想必唐棠也愿意接受吧。”

    除了《春夜》以外,这大概是她第二次将演技糅合得这么出神入化。

    她在这场人生剧本中,扮演了一个没有任何怨言的私生女,渴望回归家庭,对父亲和妹妹都怀有天真和无私的期待。

    “这件事,不能提前告诉棠棠。”唐嘉荣沉吟,最终拍板。

    “要恢复身份,就要选一个万众瞩目,说一不二的时机。你委屈了这么多年,至少这一次,爸要让你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听着唐嘉荣捞了好处还故作体面的虚伪对白,乌蔓配合地扬起感激的笑容。

    “谢谢爸爸。”

    她将之当作台词,如此念道。

    午后三点,一辆缀着鲜花的迈巴赫从郁家老宅的大门口驶入,停入车库。

    接着,唐映雪,也就是唐棠挽着唐嘉荣的手臂从车上走下来。

    而此时在花房内,郁家泽还拽着乌蔓不放,满脸阴沉地盯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乌蔓神色未变:“字面意思。”

    “你在故意恶心我?”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擅长意气用事。”乌蔓不想多言,挺直腰板,擦过他身侧,“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郁家泽擎住她的臂弯,还想说什么,花房的门被叩响。

    “大少爷,老爷在催您过去,唐小姐和唐老都已经到了。”

    郁家泽的手合拢,五指在她的大衣上深陷下去。

    乌蔓迎上他凶猛的眼神,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肘从他的指尖抽出来。

    她笑容灿烂,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别迟到了,我的……妹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檐下猫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鬼啊 2个;Lll、叶细胞不缺水、绻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光 64瓶;飞鱼、嗯嗯是的 20瓶;想睡觉的柠檬 14瓶;RAMIN 11瓶;水涨船高高高高 10瓶;凉凉万福 6瓶;maize、春水溶溶、好想打电动 5瓶;西西西植、31576118、如火如荼 2瓶;42226102 1瓶;

    大家投了好多过来,受宠若惊ing 这个肥章还可以吧!!

    依骅第 50 章

    郁家的花园内, 管弦乐团正在为这场订婚典礼演奏浪漫的祝歌。

    过了片刻,郁家泽从花房出来,朝着中心走去。

    花园中心, 唐映雪已经就位。她目视郁家泽款款向自己走来, 脸上闪过一抹得偿所愿的满足。

    她第一次见到郁家泽,也是在这个花园中。

    那是七年前的盛夏, 两家刚刚交好,唐嘉荣带着她来郁家喝下午茶。

    午后两点的蝉鸣躁得慌,此起彼伏, 混合着花园里喷泉的水流声,还有大人们的高谈阔论, 让一切都变得非常困顿。

    她打了个哈欠,被郁父注意到。

    他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头:“晨阳, 带小棠去客房休息。”

    郁晨阳,也就是郁家泽同父异母的弟弟乖巧地点头,走过来想拉她的手带她离开。

    他大她一岁,但在唐映雪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皮如毛猴, 身上有种未进化完全的轻浮。

    她嫌弃地瞥了眼他伸过来的手,任他悬在那儿,自顾自地往前走。

    郁晨阳有些许尴尬, 连忙从身后追上来, 拉住她说:“棠妹妹别走那么快, 我来给你带路。”说着便要彰显自己走到前面。唐映雪没有异议,却在他背后暗自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丛丛叠叠的矮蔷薇,忽然之间,郁晨阳停下脚步, 差点让她一把撞上他并不宽阔的脊背。

    “怎么不走?”

    她嘀咕着催促,抬起头,看见了郁家泽。

    他戴着墨镜,黑色的丝绸衬衫卷起两个袖口,露出青筋毕现的胳膊,那是完全区别于少年人的,只属于成熟男人才会有的脉络。如麦田里的稻穗那般饱胀,微风吹过,送来花香,还有男人身上辛辣的木质香水味道。

    郁晨阳低着头,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男人便漫不经心地推了一把墨镜,露出底下淡漠的眼睛。他的视线扫过她,和扫过地上的草叶没有区别。

    他重新放下墨镜,问:“老头子在里面?”

    郁晨阳紧张地点点头。

    男人于是越过他们往里走去,和她擦肩时,她仰着头,从他冰冷的墨镜反射中看到了恍神的自己。

    他走了,她却还盯着他的背影。

    郁晨阳皱起眉,提醒她:“我哥哥脾气不好,你别招惹他。”

    她冷哼一声,娇纵又自信:“招惹他会怎么样?”

    郁晨阳撇了撇嘴说了四个字——他没有心。

    和郁家泽的短暂交错,驱散了夏日午后沉闷的困意。

    她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是那一刹那仰头看到的男人颈侧的绒毛,在金色的光晕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她睡不着,赤着脚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像个失了魂魄的女鬼。最后飘荡到阳台,终于知道自己丢的魂去了哪儿。

    郁家泽此刻正站在她的阳台底下,侧着身子打电话。

    他和刚才撞见她时差不多,依旧是一副欠缺表情的脸。一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拨弄着花架下延伸出来的藤蔓,语气隐隐带着压迫。

    “吻戏?可以啊,我不阻止。”他话锋一转,“只不过在你拍戏前,我会让它肿到不能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拖长音地嗯了一声,忽然笑了一下。

    “真乖,我的小鸟。”

    金黄色的阳光穿透树叶的屏障,零碎地散落在他的发梢,眉间,唇边。这让他看上去有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温柔。

    残酷的恶魔流露出的温柔,格外稀缺,也就格外动人。让她萌生了想据为己有的念头。

    甚至,她对电话彼端连面都未见过的人产生了浓重的嫉妒。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他当日打给的是谁,一个养在身边已经有三年的情人,电视上随便转台就能看到的小花。

    她盯着电视里的乌蔓,莫名就有一种熟悉感。

    ……这人和自己长得还有点像。但是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比这个女人更漂亮。

    如果郁家泽喜欢这一款,那他也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吧。他甚至能对这样一个低贱的小明星释放柔情,对她不更得再三呵护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几次难得能碰面的家族宴会中,她借机靠近他,却依旧没能得到一个正眼。

    除了有一次,他忽然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从头到脚,玩味地点着头呢喃,有意思。

    她紧张地浑身出汗,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家泽哥哥。”

    他勾起嘴角:“没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笑。

    这个笑容加剧了她的痴念。她忍不住渴望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更多地在她身上停留,如果郁家泽只对娱乐圈的女孩感兴趣,不喜欢水晶宫里的公主,那她就浓妆艳抹地为他杀到凡间。

    她想要的,最后一定会属于她。小到一件珠宝,大到一座海岛,父亲总是那么疼她,因为她的家族遗传病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父亲总是会给她最好的。

    因此,这个男人也不会例外。

    而这一天,也终于到来。

    唐映雪望着郁家泽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仿佛和七年前的身影重叠。

    可是他的眼神,也依然和七年前重叠。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片凋零的树叶。

    乌蔓一直待在花房没有出去,她的主场还得往后稍稍,现在出去,就真的是砸人场子,不是她的本意。

    她矗立在花房内,听闻悠扬的管弦乐缠缠绵绵。

    现在在外头订婚的,是她跟了十年的男人,和别的女人。

    她轻抿了一口红酒,感觉自己这些年来从没有这么平静过。即便下一刻,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天翻地覆。

    这一次,是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她倾斜杯口,将仅剩的一点液体倒入土壤,作为割舍与郁家泽漫长光阴的祭奠。

    不远处的管弦乐已经换成了Por Una Cabeza,乌蔓整了整被郁家泽揉乱的衣摆,迈出步伐,踏出花房,从悬崖纵身一跃。

    最先注意到乌蔓出现的人,是唐映雪。

    她此时正乐陶陶地被郁家泽半抱在怀里,跟着他的舞步跳一支探戈。裙摆飞扬又起落的瞬间,她在缝隙中看见了那个浑身雪白的女人。

    她当即慌了心神,舞步凌乱,踩到了郁家泽。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停下来。

    唐映雪抓着郁家泽的西装肩头,又惊又怒:“家泽哥哥,你不是说已经把她处理掉了吗?为什么她还会跟过来?”

    郁家泽沉默不语,越过她和乌蔓对视。

    乌蔓顶着他的目光,继续靠近,像顶着一场暴风雪前行。

    她每走近一步,唐映雪的神色就紧张一分,似乎生怕她不要脸地抢走她的男人。

    跳舞的这些上流人士,此刻跟寻常巷弄中闲话八卦的碎嘴没有区别,全都抻长脖子往三人瞟。唯独管弦乐团还兢兢业业地继续演奏着探戈舞曲,一曲《闻香识女人》成为最浪漫的战歌。

    然而,乌蔓的目标却根本不是唐映雪以为的那个男人。

    她越过他们,走向唐嘉荣。

    唐嘉荣慢吞吞地从藤椅上直起身,拍了拍乌蔓的肩头。

    他面容严肃道:“诸位,今天是我女儿唐棠的大喜之日。但其实,还有一件喜事,我要和大家分享。”

    尔后,他将乌蔓展示到众人面前。

    “我们唐家一直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她在三岁时被拐卖,我们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也成为了我和夫人的心病,从没对外人提起……但机缘巧合,老天待我们唐家不薄,那个孩子最后还是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他语气颤抖,克制了一下情绪:“经过我证实,乌蔓就是当年走丢的那个孩子。她——是我唐嘉荣的女儿。”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音乐演奏得跌宕起伏。

    乌蔓神色淡然,内心却对唐嘉荣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她终于有一点自己和他有血脉相连的实感。毕竟能将谎话说得如此逼真,连说到心病那两个字时的哀痛都入木三分,看来自己演技的那部分灵气,应该有一半是来源于他。

    唐夫人已死,随便他怎么说都死无对证,如此一来,就能把她私生女的身份移花接木,变成真真正正的唐家大小姐。

    虽然,这个身份的代价是三十多年的委曲求全,还有一只待定的肾,以及忍耐下对唐家的恶心。

    真他妈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可当她对上郁家泽苍白的脸色,心里从没有这么畅快过。

    所有的郁结都跟着清空,她轻盈地跟着飞上青空。

    这无关赌气,而是她终于看见了自由。

    唐映雪花容失色,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她:“爸……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她怎么可能是我……亲姐姐?!”

    唐嘉荣柔声安慰道:“怎么不可能呢?棠棠,你可是刚出道时就有人说你们俩像呀。”

    “我不接受,让她滚!”

    唐映雪颐指气使,口气间是满满的无礼和傲慢。完全不考虑这会不会让乌蔓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

    但她下不了台无所谓,这拂的,其实是唐嘉荣的面子。

    乌蔓楚楚可怜地垂下眼,表面解围实则坑人道:“对不起,我的到来确实太突然了,妹妹不接受我,我完全能理解。”

    呵,论演技,她怎么会比唐嘉荣差呢?

    唐嘉荣果然脸色一沉:“姐妹之间就应该互相彼此体谅。你姐姐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更应该多关心她,你这样子像什么话?!”

    唐映雪惊怒地瞪大眼,许是她的人生中迄今都没被唐嘉荣训过几次,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了,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却让大家看笑话了,真是对不住。总之,以后乌蔓就是我们唐家人了,大家还请多照顾着点啊。”

    唐嘉荣语气抱歉,底下震惊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和刚才她进来时截然不同。

    从俯视到仰望,一首歌的时间。太好笑了。

    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郁父终于出声:“是喜事。家泽,以后乌蔓也是你的亲家姐姐了。”

    郁家泽漠然的脸在听到郁父的指令时,掌心不动声色地握紧,用力地咬了下牙。

    他没有动作,郁父神色一沉,拢起眉,压低声音又叫了一遍。

    “家泽!”

    郁家泽眉心一动,深吸口气,终于缓步走到她跟前,像崩塌的琼楼,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深黑的瞳仁里,全是乌蔓嘲讽的容颜。

    他一字一顿地叫她,咬牙切齿的,姐、姐。

    这天早上,微博一条热搜直接爆了。

    ——#乌蔓和郁星解约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这条信息的讨论,匿名论坛更是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主题贴:“是要变天了吗?乌蔓离开郁星了!!”

    1L:天呐,活久见

    2L:?????

    3L:OMG,她和金主掰了?!

    4L:你们不知道吗,因为大佬要订婚了啊。而且订婚对象你们都认识,哈哈哈。

    5L:楼上有点人脉,快说是谁!!

    6L:不可说,反正也是圈内人,过一阵子你们看看谁退出娱乐圈就是谁了。

    7L:我瓜都惊掉了,那乌蔓离开郁星要去哪儿?

    8L:好像她要开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吧,我看微博简介改了。

    网络上的议论乌蔓管不着,她现在打开微博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首先,告别这件事就需要花费太大的精力。

    她得把这些年的身家做个断舍离,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的。

    她马不停蹄地想从郁家泽那儿搬出来,但也没想搬进唐家。毕竟她只是借唐家的壳和郁家泽抗衡,可没有真的想鸠占鹊巢。

    唐嘉荣自然希望她能搬进来,不然显得唐家亏待了她似的,伤面子。预料到这点的乌蔓早有打算,她拿唐映雪为借口,善解人意地表示不想因为自己介入而破坏他们的父女关系,等到唐映雪慢慢接受自己了,再考虑回来住的问题。

    但是想要唐映雪真的接受她,在唐嘉荣的有生之年里估计是等不到这一天。

    唐嘉荣的神色越发愧疚,忍不住说棠棠这些年被宠坏了,你不要和她计较。我这些日子多给她做做思想功课。

    乌蔓笑得非常温婉,摇摇头说,没关系爸,不急于一时。

    转过脸的瞬间一张脸变得面无表情。

    她特意挑了郁家泽陪唐映雪去给她妈扫墓报喜讯的这一天回别墅收拾东西,属于她的都打包带走,不属于她的,比如脖子上的那根“Y”字项链,她对着镜子取下来的那一瞬间,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舒爽。

    若此时让她去演孙悟空摘下紧箍咒的那一瞬间,没有人会比她诠释得更好。

    她把郁家泽这些年送给她的礼物分门别类地放在桌上,逐渐地堆成小山那么高。

    她呆然地站在这座昂贵的金字塔前,忽然陷入了一种怅惘。彷佛灵魂失重一般。

    “把这些垃圾留给我做什么?”

    郁家泽的声音森然地在门口响起。

    乌蔓吓一跳,侧过身,看见郁家泽靠在墙边,似乎看了她有一会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为我的小鸟送行。”

    乌蔓只是慌乱了一瞬间,那瞬间已经变成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她随即镇定下来,语气嘲讽地说:“妹夫贵人多忘事,忘记该怎么叫我了吗?”

    郁家泽平静的伪装顿时支离破碎,他大步上前,挥手将东西噼里啪啦扫到地上,把乌蔓压在空荡荡的桌面。

    他压低身子,几乎是贴着她的嘴唇呢喃:“乌蔓,你真的可以。为了离开我……居然可以走出这一步,投入你这么厌恶的唐家。”

    乌蔓侧过脸,他的唇便贴着她的脸划过。

    “我们现在这个姿势说话不太合适,还请你起来。”

    郁家泽的眼神中像流星般快速地闪过什么,又迅速陨落,漆黑一团。

    “别说还没结婚,就是结婚了,我也可以离。”他望着她,没有任何温度,“你把自己献祭给唐家,那么我把联姻对象从妹妹换成姐姐,似乎也可以?”

    “不可能的。”乌蔓眉毛都没抖一下,“我真实身份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怎么能登上台面。”

    “唐嘉荣已经偷天换日,我有什么不能?”

    乌蔓转回视线,直直盯着他:“因为你是理智的郁家太子爷。”

    郁家泽发怔的瞬间,乌蔓反手把他从身前推开,支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指着桌面上的三张银行卡。

    “这一张,是我从郁星离开的违约金。”

    “这一张,是那么多年你为我花的钱,我都记着。”

    “这一张,是我给你的答谢。无论如何,那一年如果你没有带我走,我也不会有今天。”

    她拎过一旁已经理好的箱子,微微叹息。

    “郁家泽,我们就走到这里吧。”她环视了一圈房子,手不自觉地发紧,“这十年间来的日子,谢谢你。我希望以后你都能幸福。”

    郁家泽指尖捻起一张卡,往角落一撇。第二张,被他掰断。第三张,他塞进她手心。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恶狠狠地盯着她,布满血丝。

    “十年前,忘了你说过什么吗?‘你想要的不是钱吧。’‘你难过的时候我可以陪着你。’”郁家泽声音薄凉,脆得彷佛能一折就断,“乌蔓,你是个食言而肥的人。”

    乌蔓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悲哀地捏紧握杆,看着满地狼藉:“是,你难过的时候,我用我人生最好的十年当你的垃圾桶。那么我难过的时候,谁来陪我呢?你吗?恰恰相反,你是给我制造难过的那个人。”

    语毕,她毅然决然地转身,拉着行李箱推开大门。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也就不知道郁家泽是以如何的姿态给她送别。

    但她却恍惚间听到他在说,小鸟,你以为你真的能离开我吗?不守诺言的人,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知道她和郁星解约之后,微信上太多朋友争先恐后地来探她口风。何慧语就是其中之一。

    乌蔓言简意赅地表示两人掰了。

    何慧语意有所指地说:“是因为唐映雪吧?这小姑娘好像身份不得了啊,大家都在传她和郁家泽订婚了,是不是真的?”

    乌蔓只道:“你八卦的天性还真是死性不改。”

    何慧语并不知道个中的豪门秘辛,以为是她被郁家泽无情地踢出局,“对方陷入输入中”维持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句话: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乌蔓直接岔开了话题,问她有没有合适的房源可以推荐的,眼下急需。

    何慧语还真给她找了几套,都是那种圈内人爱住的大别野,她实在无感。何慧语发来几串省略号,说你这人怎么比我还挑?这些房子你都看不上啊?!

    乌蔓很无辜,不是看不上,恰恰是太好了。她现在就想要一个小蜗居,衣帽间可以大一点。其余的部分她不挑,最多能有个抽烟的阳台就好。

    何慧语一听,那还不简单,火速又发了几个链接过来,还真有一套让她给看上的。

    是五环外的新楼盘,那一栋还没几户入住。阳台特别敞亮,她那间在顶层,因此额外附赠一个逼仄的小阁楼。

    那本来是储物用的,但却成为了乌蔓的心头好。

    她在阁楼里开了一个窗户,这样睡不着的晚上就可以躺在地板上数星星。

    把住处安顿好之后,她便着手处理工作室的事情。赵博语毫无意外辞职跟着她,继续做她的经纪人。其他的则是大洗牌,全部需要招新。

    这得耗费很多精力,因为乌蔓坚持亲力亲为,每个人她都亲自面试。

    她想要创造完全只属于她的团队,而不必再被人摆布,被人监视。

    因此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她却沉浸其中,也不怎么有空刷手机,错过了网络上最近热议的两大话题。

    第一个,是唐映雪退出娱乐圈的消息。

    这下吃瓜群众立刻联系到之前放出的风声,猜到了订婚对象就是她,不少人调侃大佬果真口味专一,永远喜欢同一款脸,但年轻的总是更胜一筹。

    也有人唏嘘说,奈何你我牵过手,没绳索。包养关系如同暧昧,哪怕倾注了十年最好的光阴又如何呢,结局还是落花流水。

    第二个,则比唐映雪退出娱乐圈还要轰动。

    因为话题的中心来自于总是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追野。

    尽管这一次不是什么桃色绯闻,却吸引了更多人的眼球。

    ——内娱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的青年演员。

    这可把追野粉得意坏了,当别家还在吹什么金九银十开年大封,撕什么合集站位,追野粉一句轻飘飘的,不好意思啊,我家《时代周刊》呢,把小生粉鼻子都气歪了,还讲不出话反驳。

    他这次能上,靠的是那部北美出道的竞技双男主片《败者为王》,上映首周就在北美拿下了票房冠军,热度可见一斑。不过这次追野并不是独自上封面,和他一起上的还有电影的另外一位男主角Declan,好莱坞发展势头正猛的一位男星。

    之前很多观望着追野去好莱坞发展就等着他没落的别家粉无比心梗,但还是垂死挣扎,嘲讽追野就是运气好被Declan这个王者带了一波罢了,不然光凭他哪有什么票房号召力,更别说一步登天直接上《时代周刊》。

    但这些跳脚的人不会知道追野为这部电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因为他们根本连杂志都没买就无脑开喷。

    乌蔓后知后觉地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托在美国的朋友给她国际快递了一本《时代周刊》。同时,她看到了里头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些报道。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运气真的不是凭空来的。

    这部电影有相当激烈的搏击场面,而追野饰演的败者甚至有一幕需要被打到近乎半残。

    而这些,他没有用替身,全是真枪实弹自己上。

    里头有导演的采访,说道:“在试戏的时候很有多人来面试,这个角色因为是亚裔,还挺不好挑。我选择追野不是因为新环线推荐的缘故,而是那么多人里面,只有他大无畏地敢用真拳头去挑战当时的专业搏击运动员,而不是装装样子。他的勇气完全就是我想要的那个角色(笑)。”

    而在正式拍摄时,导演表示其他场面用真身,但打残的那场戏还是用替身吧,风险太大。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追野仍坚持自己上。

    导演继续回忆:“‘这是角色被打到绝地趴下的一场戏,我必须要直面这种痛苦,才能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如果用不痛不痒的伪装盖过去,观众也感受不到激情。’这是追野当时说的原话。我被这个亚洲小子震撼到了。”

    那场戏被放在了最后拍摄,确实拍得太精彩,可以载入影史名场面的程度,吸引了一波又一波慕名而来的观众。因此才在第一周口口相传,把《败者为王》送上了票房冠军的宝座。

    而这背后的代价,是追野当晚被送进了ICU。

    看到这一句时,乌蔓心惊肉跳。

    脑海里仔细回忆起上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确实看着有点恹恹,当时她以为他只是被饭局的应酬所困而束手束脚……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乌蔓胸口一阵郁结。

    追野的粉丝看完采访也已经哭得眼泪直流,即刻把扫页翻译好发布到网上,想让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背后的九死一生。

    如果用天才定义他,对他是一种不公。

    他更像一个敢于豁出去的疯子。能走到这一步,真的是拿命换来的。

    追野要拍摄回国当天,许多狗仔和媒体得到风声,蹲到机场堵人。粉丝们更是大规模组织起来去接机,乌央的人潮将首都机场围得水泄不通。

    乌蔓那天没别的安排,在家里刷微博,一点进去就是他回国的热搜,机场图上他戴着黑色的海绵口罩、黑色墨镜、黑色鸭舌帽,一水儿的黑,裹得严严实实。两边都是开道的保镖,为他保驾护航。

    小天王的即视感无比强烈,和之前相比,确实是更上一层楼的大明星了。

    乌蔓翻看着没有提示的微信,心头泛起一股难捱的失落。

    回国了也不给她发条消息,还说什么无时不刻不在想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神情一冷,把手机一扔,接着就听到了门铃声。

    应该是她叫的外送到了。

    乌蔓高喊道:“放门口就行啦——”

    外头的动静顿了顿,又锲而不舍地按了两下。

    ……搞什么。

    乌蔓无奈地戴上口罩,扣了顶帽子压住乱糟糟的头发,匆忙地赤着脚前去开门。

    门外,那个将机场和微博搞的沸反盈天的“大人物”横空出现在她面前。

    他依然是她刚才刷到的图上的装扮,风尘仆仆,根本来不及换一身便赶来见她。

    “阿姐。”

    追野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湿漉漉的眼睛,里头倒映出发懵的她,显得有几分傻气。

    他领略着她这份因为惊讶而生出的傻气,忍不住笑了起来,弯下腰,摘掉她的帽子。好像是为了能更看清她的表情。

    “你……”

    乌蔓刚要开口,嘴里的话被他迫不及待地堵住了。

    他隔着口罩,将自己的嘴唇,似有若无地贴上她嘴唇的位置。

    一个无比干燥,却令人发痒的吻。

    追野蜻蜓点水地隔着口罩碰了一下,直起腰,快速得不让她有拒绝的余地。

    他胡诌说:“这是见面的问候吻,美国那边都这样。”

    乌蔓瞪了他一眼:“你是当我没去过美国?”

    他眼神乱窜,投降着说:“对不起阿姐,因为我太开心了。”他喃喃道,“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早太多……”

    他的语气压得特别低,像是稍微大声点,就容易将这场梦惊醒。

    梦醒时分,他的阿姐还属于别人。

    乌蔓倚在门框上轻笑:“所以你一下飞机,就为了跑过来向我确认这件事?”

    “这是头等大事。”

    追野不再克制自己,上前一把将乌蔓抱个满怀。这还不够,他的双手顺着细弯的腰线往下移,扣住她的大腿根,一下子将她双脚离地半抱起来。

    乌蔓睁大眼,猝不及防地抓住追野的肩头,慌张道:“快放我下来。”

    追野微微仰起脸望着她,双手愈加收紧。

    她似乎被当作了一个小孩儿,被他举着在原地旋转了半个圈。她不得不抱紧他,两人因为这种姿势紧密相贴,她软软的小腹贴着他那层在毛衣下依然很有存在感的挺实腹肌,怀抱里还充斥着冷冬的凛冽,两片衣角的摩挲却带起了盛夏的山火。

    乌蔓抓在他后脖梗的手指不自觉地曲起,她被抱得晕头转向,那感觉就像发烧。

    他们忽然谁都没有说话,楼道里的灯灭了下去,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环住她的手臂暴起的经络,他在忍耐着些什么,而罪魁祸首却还在他怀里扭动。

    她颤巍巍地问:“还不放?”

    “不放。”他将她更紧地往自己身侧拽,咬着她的耳朵气声,“从今天起,我就要正大光明地追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昨天还肥,给自己一个大拇指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裴听颂的眼下痣、酒鬼啊、RAMIN、Lll、喝碗红豆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tocare 30瓶;RAMIN 10瓶;

    谢谢以上所有小天使 比heart

    衣樺第 51 章

    他这一句低语令乌蔓全身过电, 让她一下子乱了呼吸。

    她轻捶了一下他的背:“你这不是追人,这是耍流氓。”

    “那阿姐惩罚我好了。”追野将她直接抱进门内,放到沙发上, 才松开手臂, 蹲着的姿势看着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我让你现在走?”

    她故意地问。

    追野呼吸一滞, 轻咬着牙皱了皱鼻子:“阿姐,你不想我吗?”

    他干脆撒起了娇。

    乌蔓顿时被这语气一磨,没了任何脾气。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叫了外卖, 你留下来吃完再走吧。”

    门外适时地传来了门铃,乌蔓抬起脚尖似有若无地踢了踢他的膝盖:“去开门。”

    他顿时从地上蹦起来, 小跑向门口,回来时拎着袋子, 好奇地问:“点了什么?”

    “牛油果三文鱼饭和沙拉。”她想了想,“沙拉给我,饭就给你吧。”

    “这你怎么吃得饱?”

    “我平常晚饭也只吃一份沙拉,今天心情不错才点多的。”

    “这不行。”他拧起眉,“我重新叫一份火锅吧, 顺便再叫点酒。”

    “不用了吧……”

    “乔迁新居讲究要吃一顿热腾腾的饭,阿姐肯定没注意过吧。”追野掏出手机碎碎念,“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更何况这么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儿。”

    乌蔓呆坐在沙发上, 注视着他认真搜索附近火锅外卖的样子, 即便低着头,身高摆在那儿还是那么挺拔,瞬间将她的小蜗居撑得满当。

    见她没反应,追野转过脸, 眼巴巴地柔声问:“好吗,阿姐?”

    她含糊地点下头。

    追野便弯起笑眼掰着指头说:“不要辣,必备的要虾滑、山药、鸭血对吗?”

    乌蔓的脸色闪过一抹诧异,太可怕了,比她的助理薇薇都记得清楚。

    “……你怎么知道?”

    “录《演技派》吃火锅的时候,你坐我对面,专爱夹这几样菜,我都记着。”

    乌蔓无话可说了,她的心在这刻化作一滩柔嫩的湿粉。

    追野三两下点完,把手机往旁边一搁。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送到吧,我趁这个机会洗个澡。”

    乌蔓睁大眼:“我这里可没有给你换的。”

    追野拍了拍他背的单肩包:“我都带了。”

    ……她琢磨着这似乎不太对劲啊,他也太有备而来。

    “卫生间是那儿?”

    他指着拐角,乌蔓无奈地点头:“不要给我搞得到处湿答答的,柜子下面有新的毛巾,你可以用那个。”

    “遵命。”

    他认真听着的模样让乌蔓感觉自己是个幼教,正在教育小朋友如何洗澡。

    一个背部宽阔到可以把毛衣的肩线撑得无比平展的小朋友。乌蔓支着头看他进了卫生间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想笑。

    很快,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一场氤氲的雨中。

    她的耳膜被水柱的声响砰砰地敲击着,让她觉得浑身都很躁动,坐立难安,干脆起来落地窗前来回踱步,连脚底板都在发痒,好像湿热的水汽从那个小方间中飘散出来,对着她紧追不舍。

    乌蔓索性打开了电视机,里头是她昨夜看完的电影,她就任它放着,想让人物的对白和潮湿的水声抗衡,分散她的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止,这场磨人的雨终于下完了。

    乌蔓的手指在沙发上画着圈,故意不去理睬身后向她走来的脚步声。

    “阿姐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站在她的沙发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提问。

    湿发飞溅的水珠有几滴溅到她的脸颊,乌蔓仰起脸,正对上他垂下来的脸。背着顶灯,阴影将他脸部的轮廓线条雕刻得很危险,让她一瞬间窒息。

    她伸出手,够到他湿滑的头发,撇到一边说:“好好擦,不要像个小狗似的乱摇头。”

    追野两手往沙发一撑,声音带着刚出浴的潮音:“我带来了《败者为王》的碟,阿姐干脆看那个吧。我希望国内第一个看到它的人是你。”

    “看你怎么被揍得惨无人道吗?”

    “我最后赢了的!”

    “……傻子,你剧透了。”

    追野鼓起嘴巴,脸上露出懊丧的神色。

    “再说吧,我对那部电影不是很感兴趣。”

    这当然不是真话,其实她好奇得不得了。但是自从知道了电影背后的花絮,知道那段是怎么拍的,她就特别害怕目睹那一段名场面。

    她看不得他被欺负,她知道自己招架不住。

    乌蔓的视线从他黑色的T上划过,这副身体看上去如此青春蓬勃,但衣服底下大概是无数块沉积的淤血和乌青。

    追野却以为她是真的不感兴趣,恹恹地哦了一声,听到门铃声便耷拉下眼皮说:“火锅到了,我去拿。”

    接着,他便只字未提《败者为王》。

    乌蔓没有察觉到小朋友情绪的低落,她太久没有吃火锅,被三鲜的汤底勾去了魂,一心扑了进去,食指大动。

    她扫过桌边的一大扎子啤酒:“未免也买太多了吧?”

    他撇下一罐推给她:“其实阿姐你可以试一下喝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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